第50章

　　十一月初，康熙帝不顾风寒加重，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狩猎大会，此次狩猎大会堪当自康熙帝登基以来最盛大的一次，凡未赴前线的亲王、贝子、功臣均在受邀之列。

　　狩猎大会结束后的第九日，畅春园内传来消息，康熙帝病情加剧，终日卧床不起。畅春园内派来所有的太医对其进行诊治，均束手无策。或许，他真的已经到油尽灯枯之际了。当日夜里，胤禛、胤禟及胤禩三人皆进宫亲自侍奉康熙帝左右，整一夜，三人皆未曾合过眼。

　　翌日午时，康熙帝竟奇迹般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预见了什么，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指着胤禩和胤禟喝道：“逆子！”

　　胤禩与胤禟俱是茫然，恐康熙帝病情再次加剧，两人纷纷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皇阿玛息怒！”

　　“逆子，给朕出去！”康熙帝带着含糊的口音。

　　胤禩与胤禟起身说了几番安慰的话便乖乖退出了门外，房内只剩下了胤禛与康熙帝二人。

　　胤禛细心地服侍康熙帝躺下，满是欣慰地说道：“列祖列宗保佑，皇阿玛终于没事了。”替康熙帝拉上被子的瞬间，胤禛的手似无意般地触上了康熙帝的额头，原来高烧尚未退去。

　　康熙帝从锦被里伸出一只干枯地手，紧拽着胤禛的袍子说道：“朕还有多少时日心里比谁都清楚。快，快派人将胤禵接回京。”

　　胤禛眼中闪过一丝凛冽，转而笑着说道：“皇阿玛且放心，儿臣几日前就已经派人去接十四弟回京了。”

　　康熙帝一阵欣慰，执着胤禛的手说道：“朕已经打算立胤禵为新君，你不会怪朕吧。”

　　胤禛剑眉微拧，没想到这位城府至深的皇阿玛临死前还要试探他，试问康熙帝想做的事又有何人敢说反对。胤禛敛了笑容，大义凛然道：“儿臣明白，十四弟雄才韬略，皇阿玛必定不会看错的。皇阿玛且放宽心，儿臣一定誓死效忠十四弟。”

　　“好。”康熙帝侧过头猛咳了几声，又说道，“到如今，朕身边唯一可信的皇子就只有你和胤禵了。”

　　“皇阿玛言重了，其实……”

　　康熙帝打断道：“你想说其实胤禩和胤禟那两个逆子也对朕忠心耿耿吗？”

　　“是。”

　　“哼。”康熙帝嗤之以鼻，冷笑道，“你记住，一定要提醒胤禵决不可重用这两个逆子。”

　　胤禛偷眼看着康熙帝的神情，说道：“儿臣愚钝，不明白皇阿玛何意。”

　　康熙帝仰面躺着，注视着头顶的镂空雕龙，说道：“胤禩心盛气傲，早对皇位存于觊觎之心，他日必定不会甘于人下，切记，切记。”

　　胤禛轻抚着康熙帝的胸脯安慰道：“皇阿玛放心，儿臣记下了。”

　　“朕近日来听闻你与隆科多来往甚密，可有此事？”康熙帝侧过头凝视着他的双目问道。

　　“回阿玛，确有此事。”胤禛亦是看着康熙帝，目光清澈如水，看不出一丝心虚。

　　“看来的确是朕多心了，你听明白了，隆科多虽是你的舅舅，但毕竟是朝廷大臣，切不可来往过密。朕不是不信你，朕是怕他日有人拿此事来挑拨你与胤禵。”

　　“是儿臣考虑不周，皇阿玛的话儿臣必定谨记在心。”

　　康熙帝又猛咳了几声，欣慰地闭上眼说道：“陪了朕一夜了，去偏殿歇会儿吧。”

　　胤禛为康熙帝掖上被子，安静地退出门外。

　　德妃派去军营的“亲信”拉锡如期赶到，拉锡将京中的情况对胤禵一一细说，包括德妃为牵制胤禛将年婉妍扣作人质一事。胤禵闻之大震，摇着拉锡的肩问道：“皇上现在病情如何。”

　　“臣离京之际皇上已感染风寒，臣在路上听闻皇上已时日无多。”

　　胤禵闻之如晴天霹雳，一时不知所措。拉锡单膝跪地道：“皇上请大将军把军印暂交平逆将军延信，速速回京，不得有误。”

　　情急之中，胤禵也别无他选，将军印交给了延信，匆匆选了三千骑兵便上马随拉锡回京了。

　　胤禛回到偏殿后，立在书案前悠闲地作画，神色萧然。一旁的小盛子面色凝重道：“我说王爷，都火烧眉毛了您还有心情写诗作画。”

　　胤禛恍若未闻，继续着笔下的画卷。一柱香后方抬头瞅着小盛子说道：“边疆的信差该到了吧。”

　　窗外落下一只白鸽，咕咕地叫了几声，想必它就是胤禛口中的信差。小盛子眼疾手快，向窗口跨了一步，伸手抽出绑在白鸽上的信卷，呈到胤禛面前。胤禛随手丢下手中的画笔，展开信卷，露出得意的神色。

　　胤禛从画卷上撕下一片纸，寥寥数笔，将纸片叠好后交给小盛子，吩咐道：“快将此交到隆科多手上。”

　　隆科多拿着纸片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神情僵滞，凝视着纸片上的四个字“雍熙于变”。小盛子斜睨着隆科多的表情，说道：“王爷命奴才带话给提督大人，十四爷和年大人都在回京的路上，如今何去何从，全凭大人自己定夺。”

　　隆科多抚平了情绪，将纸片放到烛上，火苗舔舐着纸片的中心，黑晕渐渐荡漾开来，看着纸片一点点化为灰烬，隆科多才说道：“告诉王爷，箭在弦上，臣岂有不发之理。”

　　小盛子匆匆回到偏殿时，胤禛已经去了正殿，康熙帝自午时再次睡下后还未醒来，口中偶尔含含糊糊地叫着“胤禵”。熬了一夜的胤禛也有些疲倦了，趁康熙帝还未醒来，便靠在椅子上打盹。院中隐隐约约传来的阵阵嘈杂声将胤禛吵醒了，他抬眼看了看沉睡的康熙帝，似若无其事般向殿外走去。

　　小盛子正守在殿外，见胤禛出来了，踮起脚附耳说了几句。胤禛会意，环视着四周，只见整个畅春园皆已被隆科多的兵力包围。这里只是隆科多一部分的兵力，他将剩余的兵力分成四股，分别包围了胤禟、胤禩及皇十二子允祹的府苑，胤裪手握镶黄旗兵权，胤禛必定有所防范。剩下的一股兵力则被隆科多派去围守雍王府。

　　胤禛在小盛子耳边轻声说了句：“把弘历带过来。”

　　雍王府的家眷皆被安排到了沅旭的凝香阁，沅旭端坐于上，紧闭着双目，眉间隐约透着几道竖纹。福惠被这样的场面吓怕了，坐在婉妍的腿上不住地啼哭，婉妍心疼地哄着他，面上却是忧容尽显。耿芸彤与钮祜禄氏神色如常，但是细看之，可以发现钮祜禄氏的手指正不停地婆娑着腕上的镯子，口中像是在默念着什么……

　　胤禵带着三千骑兵，快马向京城赶去，一路上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三日之后，胤禵的兵马抵达甘肃。胤禵从马上下来，对士兵说道：“诸位幸苦了，尔等先在此歇脚，明日再赶路。”

　　闻此，有一半的士兵皆跳下马谢恩，剩下的一半居然上前将胤禵及马下的士兵重重围住。拉锡扬着马鞭讪笑着对胤禵道：“十四贝勒受累了，就留在此地多歇息几日吧。”

　　“你这叛徒！”胤禵怒骂道，他奋力顽抗，拉锡快速拔出腰间的利剑架在胤禵项，上使他不得反抗。

　　“十四贝勒还是乖乖地呆在此地等候新皇召你回京吧。”士兵中忽有一人说道。胤禵略略侧头，竟是年羹尧跨于马上。原来在胤禵出营之际，年羹尧已混入士兵当中。

　　胤禵悄悄地摸索着腰间，年羹尧跳下马，抽出胤禵腰间的剑抵在他身后说道：“雍亲王即将登位，十四贝勒还是束手就擒吧。”

　　胤禵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胤禛布下的天罗地网了，他悔恨自己将军印交到了延信手上，不过如今军印即便是在自己手上，他也无法调来兵力解救自己。思索间，他决定做最后的拼搏，对被包围的士兵说道：“若是尔等愿意随本将军杀出重围，他日必当赏封。”

　　其间有几人闻声欲动，皆被年羹尧打压了，其余的士兵也不敢再有所动作。胤禵绝望地仰天啸道：“莫非天要亡我！”

　　康熙帝靠在龙榻上，胤禛细心地将药一勺一勺地喂进他口中，康熙帝突然推开胤禛的手问道：“胤禵到哪了？”

　　门外忽然有一士兵冲进来跌跪在康熙帝榻前道：“启禀皇上，大将军回京途中坠马重伤，恐怕两月之内无法回京了。”

　　“皇玛法！”弘历由李德全带着进来，跪在龙榻前呜呜地哭着，“皇玛法，孙儿来了。”

　　“好，好，弘历来了，皇玛法也可安心了。”

　　弘历泪如泉涌：“皇玛法，您还没考校孙儿的功课呢，这两日徐师傅教授孙儿作文章了。”

　　康熙帝微笑着摸上他的额头，说道：“皇玛法不必考验，弘历作的文章必定好。皇玛法问你，如果……如果……”忽然一口鲜血喷在胤禛身上，康熙帝猛咳着说不出话来。

　　胤禛抚着他的后背说道：“皇阿玛保重龙体要紧。”又转头问那士兵，“如今大将军身在何处？”

　　士兵抬起头对胤禛递了个眼色，随后说道：“大将军现被留在甘肃养伤，因伤情严重，至今尚未醒来，如今年将军等人皆随身保护大将军。”

　　康熙帝闻此咳得愈发厉害，绝望地对李德全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传……传隆科多。”

　　胤禵低头一笑，继而拉起弘历对康熙帝说道：“儿臣先行回避了。”

　　胤禵的确已经落入了胤禛布下的罗网，再无反击之力。康熙帝此时传隆科多进殿必是为传位一事，隆科多是胤禛的亲信，如今康熙帝无论意图将皇位传与谁，最后登上宝座的终是胤禛。

　　隆科多进去了良久都未出来，胤禛已换了袍子负手焦急地在门外徘徊，胤禩与胤禟也先后赶到了。再过了约一刻钟后，隆科多拿着圣旨从里面出来，面色并不凝重，胤禛偷望着他的表情，暗舒了口气。

　　“皇上驾崩了！”李德全肃立在殿外呼道。

　　殿外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等待隆科多宣读诏书。

　　“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联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在胤禛欲接圣旨之际，跪在胤禛身后的胤禩突然起身夺过圣旨说道：“不可能，皇阿玛怎么会传为于你，皇阿玛应该传于胤禵才是。”

　　胤禛拿过圣旨在胤禩耳边说道：“那也要看胤禵有没有这福气了。”胤禛略微扫视圣旨，目光突然变得犀利，赫然立于众人之间说道：“众人为何不向朕叩首恭贺。”

　　“朕，哈哈，皇阿玛尚未瞑目，你居然自称朕。”胤禩苦笑道。

　　隆科多带头俯地叩首道：“老臣恭贺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胤禟见大势已去，也跟着众人俯下了身子，唯有胤禩一人呆立着。

　　殿内的君主尚未入殓，众臣就已向新君朝拜，这无疑是对康熙帝莫大的讽刺。

　　不过瞬间，康熙帝驾崩及传位新君的消息已经传入后宫，德妃立于院中，单手扶在门廊上，悔恨地说道：“我居然错信了这逆子的话！”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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