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京城有一个湖叫作观心溏，那是恋人们常去的地方，却又是年轻男女最忌讳的地方。对于观心溏，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如果一男一女在观心溏邂逅，那就注定一生都要错过，但是只要取下双发的发束绑在一起，埋在湖岸的柳树下，那么他们将会相守一生，一世不离。

　　“为什么要来这里？”

　　平静的湖面上，轻舟随风飘荡，岸边站着一位英俊高大的男子，他的身后还立着一位女子，带着惆怅的眼神看向湖面。

　　他捡起一块石头丢向湖面，湖中顿时泛起几圈涟漪，片刻间又恢复了平静。“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回过头，带着同样惆怅的眼神看着她。

　　“羹尧。”她在心里唤了句，这是她在心里默默叫了千百回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这样子会惊动睡在湖底的鱼儿。”她赌气地夺过他手里的石头，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那年她十二岁，他十六岁。

　　“把石头还给我！”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孩，有些生气地说道。

　　“不给！”她将石头扔得远远地，退后了两步，看着湖面天真地说道，“你看湖里的鱼儿多悠闲啊。”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露出一抹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漫雪，你呢？”

　　“呵呵。”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

　　“你是不是不开心？”

　　他像是被猜中了心事，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哥哥不开心的时候，也会在湖边丢石子，就像你这样，可是他不知道湖里的鱼儿也会因此不开心的。”

　　“是吗？”他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不禁心动了，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种下情根，也是一生唯一的一次，“我叫年羹尧，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让它们不开心了，好吗？”

　　这是他对她一生的约定，却注定要沉没在这观心溏里……

　　“漫雪，跟我走好吗？”他突然紧紧抱着她，像是在哀求。

　　她好想说“我愿意”，但是现实终究是无奈的，胤禛的话永远会在不经意间响起：如果你敢背叛本王，年羹尧只有一个下场。

　　“不，不可以！”她拼命推开年羹尧，瞳孔中的惊恐出卖了她。

　　“你是不是有苦衷？告诉我。”他上前扶住她险些摔倒的身子说道，“王爷已经告诉我了，那天是因为他喝醉了酒，其实谁也不想的。王爷答应过我，只要他当上了太子，就同意让我带你离开。”

　　喝醉酒这样的话你也会信吗？她在心里暗骂着胤禛，同样也觉得眼前的男人痴傻得可笑，心底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我不走，王府锦衣玉食的日子已经过惯了，我哪里都不要去。”宋漫雪看着湖面平定地说道。

　　“我会给你幸福的，王爷能给你的我都能给。”

　　不，你错了，你能给的他都给不了，但是只有我留下来，才不会彻底的失去你。宋漫雪好想告诉他这一切，但是胤禛狡黠的眼神就像阴魂般不散，时刻提醒着她。

　　“你给不了的，别再强求了。”她绝望地闭了闭眼。

　　“漫雪，你变了。”

　　那一句“你变了”如平地惊雷将她彻底击垮，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不过转瞬间她又恢复了冷漠，她告诉自己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我们在这里相遇，所以注定一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

　　“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你是知道的。”

　　“但是我信，原本我也不信，但是遇上王爷以后我不得不相信。”

　　“呵呵，你终于说出口了。”他拼命地往湖里扔着石头，只觉得苦涩难耐，自己最爱的人心里却惦念着另一个人，他强迫自己将眼泪逼回去说道，“下个月我就要成亲了。”

　　“那恭喜你了。”她无情地转过身，眼泪如珠子般不断地落下，只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胤禛坐在华音殿里，无心地翻看折子。殿外的枝头上蝉声不断，扰得他实在无法静下心来。

　　“王爷，黛悦居的小澜子求见。”李卫在外边通传。

　　胤禛有些烦躁地合上手里的折子，说道：“让他进来吧。”

　　“王爷，奴才有要事禀报。”小澜子抬起头看了看胤禛的反应，继续说道，“奴才发现随主子回府的不是纯依姑娘，而是……而是宋格格。”

　　“什么！”胤禛离座一把拎起小澜子问道，“你可看仔细了？”

　　“奴……奴才认得宋……宋格格的鞋子。”小澜子吓得浑身哆嗦。

　　“好，你做得很好。”胤禛咬牙切齿，放下小澜子对李卫吩咐道，“赐一杯酒给小澜子。”

　　小澜子听闻赐酒，自然知道是毒酒，已是两腿发软：“奴……奴才谢王爷恩典，只是奴才不……不胜酒力。”

　　胤禛紧拧剑眉，怒道：“哼，这样的奴才留在黛悦居迟早是个祸害！”

　　王府的格格与其他男子私会，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胤禛颜面何存。小澜子虽然一片“忠心”，却最终落得被灭口的下场，怪只怪他的衷心表错了人。

　　用过午膳不久，年福晋便急着催婉妍回王府，纵使有千万个不舍，还是不得不分别。王府的马车已早早地候在年府门口，婉妍由年府的嬷嬷丫鬟簇拥着上了马车。宋漫雪挪动着步子向马车边走去，泪痕尚在。婉妍急切地提醒道：“趁小盛子还未出来，姐姐还是快些上车吧。”

　　“恩。”宋漫雪上了马车，却还是时不时的朝马车外张望，他最终还是没有出现，不过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婉妍看着宋漫雪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她和年羹尧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大抵也能猜到几分。

　　“婉福晋恕罪，奴才来晚了。”小盛子轻盈地跳上马车，朝车把式吩咐道，“回府。”

　　一路上，宋漫雪没再说过一句话，只是呆呆地望着车帘外边，或许是企图找寻他的身影，只是这一切都是徒劳。同样的，婉妍也是长久的沉默，暗暗思忖着年福晋的嘱咐。

　　回到王府，婉妍刚踏进黛悦居的大门，纯依就迎上来一脸凝重地说道：“主子，小澜子刚被王爷处死了。”

　　婉妍脸色一变，问道：“可是为了宋格格的事？”

　　“十有八九，不过王爷对外称是小澜子冒犯了王爷才被处死的。”

　　“这样也好，少了双眼睛盯着咱们也自在些。”出乎纯依的意料，婉妍对小澜子的死竟是一脸的漠然，好歹小澜子也是黛悦居的奴才。

　　婉妍看出了纯依的心思，又补充了句：“对于背叛主子的奴才，死不足惜。既然小澜子去了，以后就将小哲子调到内间来当差吧。”

　　“是。”不过才一日，自己的主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纯依不解地看了看身旁的纯束，纯束摇了摇头，也正诧异地看向她。

　　将婉妍安然地送回了黛悦居，小盛子就匆忙赶回华音殿去向胤禛复命了。一路上，小盛子都咧着嘴，心中窃喜今日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自己的姑母。

　　小盛子满面堆笑，讨巧地说道：“奴才给王爷请安，奴才再次谢王爷恩典。”

　　“可见着你姑母了？”胤禛面无表情地问道。

　　“回王爷，奴才见着了。”

　　胤禛忽然狡黠地笑了笑，说道：“好，那你就跟李卫出去领十五大板吧。”

　　“王爷，奴才出去没犯事啊。”小盛子以为是胤禛和他开玩笑，还是嬉皮笑脸地说着。

　　胤禛正色道：“少跟本王装糊涂！”

　　“王爷，奴才愚钝，实在不知王爷是何意啊。”小盛子抬眼看了看胤禛那严厉的表情，才知道胤禛并不是在和他玩笑，心中大骇，却始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胤禛一顿桌子，朝李卫喝道：“还不快带他下去！”

　　“喳。”

　　小盛子不敢违逆，乖乖地跟着李卫下去“领赏”了。

　　被“赏”了十五大板的小盛子趴在竹榻上，艰难地抹着药酒，时不时的口中还呻吟几声。

　　“小盛子，你醒了没？”纯束轻轻地扣着小盛子的房门问道。

　　小盛子一听是纯束的声音，慌乱地往身上盖上被子，忍着痛说道：“是纯束姑娘啊，进来吧。”

　　“小盛子好奇怪，你怎么趴着睡啊？”纯束一进门就捧腹大笑。

　　小盛子听了纯束的话真是哭笑不得：“我说纯束姑娘你倒是尝尝这十五大板的滋味，看你还躺不躺得下来。”

　　纯束咯咯笑着，原来是存心消遣他的，看小盛子一副委屈的样子，纯束心有不忍地说道：“我知道你受了罪，这不给你送棒疮药来了。”

　　小盛子憨憨地说：“我就说还是你心疼我，你还不好意思承认。”

　　“少贫嘴，谁心疼你了，这可是主子让我送过来的。”

　　小盛子瘪了瘪嘴，像是有些失望。他觉着趴得有些累了，换了个姿势后问道：“你可知道王爷为何一回来就赏我一顿板子？”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纯束低下身子凑到小盛子耳边说道，“其实你在年府看到的纯依是宋格格。”

　　小盛子听后张大了嘴，随即又委屈地说道：“我这是得罪了谁呀，连宋格格的面都没看清楚，就平白无故被王爷赏了十五大板。”

　　“行了，你也别诉苦了，谁让你吵嚷着要跟去年府的。”

　　小盛子苦着一张脸说道：“早知道要吃板子，还不如不去了。”

　　“要是我把这话告诉苏嬷嬷，她可有得伤心了。”纯束佯装威胁道。

　　“别，别，我的姑奶奶，算我小盛子求你了。”

　　“知道啦，我才不像你那么没良心呢。”纯束站起身，故意朝小盛子屁股上拍了一掌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小盛子挨了她突如其来的一掌，疼得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劲地点头，巴不得她早些走。

　　按例，皇室的妻妾自娘家探亲回府后，都是要亲自向自己的夫君叩首谢恩的。婉妍回黛悦居立即沐浴更衣，并悉心了做一番打扮，衣着华丽，钗环玎珰，仪态万方地迈进了华音殿。

　　“妾身婉妍叩谢王爷恩典。”

　　“无须多礼。”

　　胤禛也不过是遵循虚礼，待婉妍起身后，他摒退了所有的侍从，忽然变得神情凝重。婉妍却毫无惧色，依然是笑容满面地看着胤禛。因为她知道，胤禛为了顾及颜面，是绝对不会轻易提起宋漫雪去年府的事的，杖责小盛子也不过是为了警示她而已。

　　“难得有机会回去，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胤禛将婉妍拉到自己的侧首边坐下。

　　婉妍莞尔一笑，说道：“哪里还早，都过了酉时了，难不成禛郎想让我明日再回啊。”

　　“禛郎。”呵，真是久违了，这两个字令胤禛觉得很舒心，烦躁的心因此平静下来。他望向窗外看了看天色，笑道：“我竟顾着看折子，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禛郎还没用过晚膳吧，我让纯束做了些糕点，不如禛郎先用一些吧。”

　　“也好。”

　　两人似乎达成了默契一般，皆绝口不提小澜子被赐死以及小盛子挨打的事。胤禛忽的觉得今日的婉妍有些反常，至于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婉儿。”胤禛踟蹰一番后紧握着婉妍的柔荑问道，“昨日我让小盛子送去的画你可看了？”

　　婉妍夹起一块水晶软糕放到胤禛碟中说道：“禛郎有心了，婉儿很喜欢。”

　　“你不怪我吗？那日我……”

　　婉妍将一杯梨花茶放到胤禛唇下，温婉道：“婉儿能够理解，那日禛郎一定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婉儿不怪禛郎。”

　　“梨花茶。”胤禛呡了一口，想起婉妍过往的一颦一笑，那个轻轻哼着《山间晓月》，满脸天真烂漫的婉妍，那个蹲在院子里幸福地晒着花瓣的婉妍，那个对着书可以静静坐上一整天的婉妍。他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婉妍，忽然觉得她是那样的遥远，是什么时候让他们之间多了一层隔膜，胤禛好想再找回过去的婉妍。

　　“婉儿，我向你保证，以后你的每一个生辰，我都会亲自陪你度过。”胤禛在心中暗暗发誓，从今以后不会再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一点伤害。

　　婉妍心中徒然生起一阵暖意，眼中却无任何波澜，她笑了笑说道：“禛郎可不许反悔哦。”

　　“不会的。”胤禛紧紧抓着她的手，但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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