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一晚上突然产生的依赖与眷念都在大白天里渐渐蒸发,两个月之后,我差不多忘了那个男人长的什么样了,只记得,我扯乱了他的发辫,与我的长发纠缠不清。
我失眠的情况逐渐严重,比之出嫁之前有过之无不及。
我惧怕那样的黑暗。安静的,毫无生气的黑暗。若不是还有几声打更,我真要以为自己躺在坟墓里。我在那样的暗夜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
没有失眠症的人不知道失眠的痛苦。失眠的人在失眠的时候,没有睡着,但也不是真正清醒的。
连福晋都注意到了我的精神不济。
服侍她吃了饭,我垂手立在一边。想打哈欠又得憋着,憋得眼泪汪汪的。一心就盼着快点结束,我就可以回去,看我家轻寒和阿黄玩了。
阿黄是我养的狗。看后门的老林拾到它,准备做狗肉吃了,我让轻寒讨了来养着。赖皮狗罢了,比不上她们几个养的狗精贵。
“善玉啊,你最近精神头似乎不怎么好啊。”福晋悠悠的开了口。
我立刻答话:“可能是因为秋后容易犯困。”
福晋轻声应了一声。
“你下去吧,这里有她们伺候着就行了。”
我退了出去。
走到门槛的地方,听到她似乎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明儿齐太医来问平安脉,你也让看看。”
我差点栽个跟头——原来她是以为我怀上了。
结果当然不是喜脉,那个老太医给我诊了半天,说我是忧思焦虑之症,是心病。他给我开了安神养气的药,说是不吃也无妨,心病还需自己。
我听了这番话恨不得扑上去撕了他的嘴,因为福晋的使唤丫头就在一边听诊,肯定会将这番话一字不漏的告诉福晋。
结果一个下午的工夫,大半个园子都知道了,新来的善玉因为思宠思出了心病。
轻寒红着眼睛走回来,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阿黄绕着她脚边打转,唔唔叫着,瞪着黑眼睛,无辜的看着轻寒。
“你鞋子怎么都湿了?”我已经猜到了几分。
“菊花她们排挤主子。我去煎药,她们说灶头不够用,要给兰格格烧洗洗脚水。不给我煎药,还用水泼我。”
她哽咽起来。
我在门槛上坐下,挨着她。她也只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却要跟着我受这气。我自己也不是特别豁达的人,这样忍气吞声只是不想和那些女人一样,把那个男人作为自己所有的动力和根源。
轻寒把头埋在我的臂弯里,痛哭起来,却还是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我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抬起眼,想找到最后一片晚霞,好暖一暖我在黑夜里冰凉的心,映入眼里的却是一片模糊的绚烂,什么也看不清楚。
入冬之前,那个男人才想起了我。我怀疑他是有意晾晾我,肯定有人在他面前嚼过我思宠思出病来的舌头——福晋,侧福晋,那两个格格,另外三个侍妾,园子里的大丫头和太监,都可能,说不定还嚼了不止一遍。
服侍他洗了,接着应该就是侍寝了。
但必要的精神沟通还是必要的,看来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能读写吗?”他翻着一本书,问的有点心不在焉。他很喜欢看书,房里到处都是书。
我站在一旁,为他剪了烛花。
“能,只是写的不好。”我说。这是实话。
“哦。”他似乎被书吸引住了,淡淡的说。
也不知道他和别的女人都说些什么。
但看来我和他没什么共同话题。
尤其是朝堂上的事情。我是学历史的——争皇位这种事情看的多了,他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没什么好惊奇的,况且,若真要我给他什么提点,他也就太逊了。
他翻完了书,灭了蜡烛。
黑暗里面,两个人的声息让我安心。
我喜欢他的身体——年轻,修长,柔韧。我迎合着他,却又有意将这个过程拉得悠长一些。
云雨之后,我翻身而睡。
“你额娘没教过你吗?不能背对着主子。”男人的声音贴着我的脊背传来,激得我浑身一激灵。
我只好翻过身来,面对着他。
“听说你前些日子思宠思出了心病?”他戏谑的问。
我心里烦了起来。
“不是。”我闭着眼睛。
“睁开眼睛!”他低声命令。
我只好睁开眼睛。我想,基本上来说,未来的皇帝在我这样的女人面前是一个无聊的人——因为我本身就是无足轻重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在一天的劳碌之后,再在一个女人面前绷的紧紧的?
“不是思宠,怎么就得了心病了呢?难道你也要心忧天下?”他伸手在我小腹上轻轻揉搓。
我被他抚弄的心猿意马起来。
“那就算是思宠吧。”我说。我不想和他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争辩。
他似乎有些恼,却一转瞬平静下来,问:“那后来怎么又好了呢?”
我想这还有完没完。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小仙女,她给了我一朵花。后来我的病就好了。”
我信口胡诌。
“是莲花吗?”他问。
“是,是莲花。”我知道他信佛。
黑暗中我们安静了一会。
“我怎么会信你?你竟敢编则谎话诓我。”他在我耳边说。
我们都笑了起来。
他仰面躺着,说:“我有时候也失眠。”声音和黑暗融合在一起。
我小声说:“那就背诗吧,背王维的诗。”
“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
他接着我的背下去:“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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