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光线微弱,马思敏面沉若水,直直地盯着墙壁,靖南侯板着脸,严厉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肯跟凤歌和离,难道兰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命你都不顾了?”
马思敏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靖南侯,脸上带着谦恭,眼神却极为淡漠,他淡淡地说:“爹,就算这时我们急于和晋王撇清关系,只怕也消除不了皇上的猜疑。”
“就算皇上心中再怎么猜疑,可他当时并没有立即打回我的折子,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要争取,我们马家上下百余口人可不能断送在凤歌这事上。你是快做父亲的人了,难道还不顾全大局么?”靖南侯厉声说道。
“兰儿那里,着人给煎几副保胎药吧。儿子就在这里一边反思一边等着皇上的圣旨。”
马思敏仅仅用轻描淡写的一句,便把和离的决定权推到明成祖身上,靖南侯张了张嘴,找不到合适的话再反驳回去,君为臣纲,是天经地义。他思索着,君心难测,自己得赶紧再上奏折催促着明成祖把那凤歌和马思敏和离的事办下来。
他说:“你好自为之,我这就回去了。”
马思敏送他离去,便陷入沉思当中。
他一直把明珍当作兰儿魂兮归来,可渐渐地他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如今静下心来,经过一番细细思量,他才发现明珍身上沾染了太多世故,不似兰儿般如一泓小溪般清澈,虽然明珍以自己的方式去爱着他,为了他不顾一切去求赵王朱高燧,但若是兰儿还在世上,那么她又会采取什么方式来救他呢?
浣衣局是宦官八局里唯一一个不设在宫里的地方,这里也是最阴暗的地方,浣衣局的管事历来是在宫中的老年宫女当中挑选。
住在这里的犯官女眷成天都对着如山的总也洗不完的衣服,双手浸在碱水里,破皮生茧是经年累积下来的必定结果,每个人刚进来时的优雅会随着时间流逝被粗俗所替代,浣衣局里的地面总是常年沉积着发臭的污水,凤歌进去时,正值夏季,蚊虫肆虐,不一会身上就起了很多包。
浣衣局里一年四季总是飘着晾晒的衣服,阳光也似乎被那些飘荡的衣服遮去了大半。
人人都是蓬头垢面,形容枯槁,衣衫胡乱系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一种:麻木;这里也是整座紫禁城最偏僻的地方,一年之中根本见不到其他人,除了各宫院送衣服过来的宫人,那些宫人常常都是一手捂鼻一手抬着一箩待浆洗的脏衣服,因此这里的供给也少得可怜,浣衣女们常常是为了一只黑面馒头不要命地扭打成一团,也难怪当初那送凤歌和素锦来的那名太监黑着一张脸,离浣衣局还有近一里地的路程他就赶紧掏出一方手帕捂住口鼻,在办完交接之后,他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管事是油滑的,她从别人那里打听到马思敏在明成祖心中的份量,另一方面自然有太子朱高炽的暗中吩咐。所以她对凤歌的态度较温和,但分给凤歌的衣服却不比那些浣衣女少。
浣衣女们挤在几间大屋子里,睡着大通铺,夜里常常有老鼠窸窸窣窣地从头上跑过。
浣衣局里每天都有死亡在面前上演。死去的浣衣女无不是十指干瘦如鸡爪,面容削瘦如骷髅,被浣衣局里的太监揪住头发拖出去,尸骨也不知会被那些人随手丢在何处。
凤歌想着自己将来也会像那些人一样,便常常不由得毛骨耸然。
每天天刚拂晓,管事便扯开她那如被人掐住脖子的嗓音吆喝着浣衣女们上工,浣衣女们睁着惺忪的双眼,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个朝着洗衣场走去。
凤歌的手长期泡在水里,不再光滑,手上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素锦伤感地说:“郡主,咱们在平阳王府时,几时做过这些下人做的事?只怕三爷瞧见也要心疼。”
说着,她的眼圈红了又红,竟至落下泪来。
“素锦,我不是郡主了,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好主子。”素锦哽咽道,“想想原来咱们得势时,来巴结你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如今咱落了下风,你的身子更加不好,正需要人来瞧,却连一个人都看不见了。还有郡马爷,他怎么也怕事了呢?”
凤歌心里苦涩,化作长长一声叹息。这时候人人都自顾不暇,哪会想到她呢?想着马思敏,一阵锥心的痛传遍全身。
素锦放开她的手,独自坐到一边垂泪去。
宫院来送衣服的宫人们总是会带来最近宫里发生的各种消息,听说自从徐皇后离世后,明成祖下旨在灵谷寺和天禧寺为她举行大斋,文武百官前去吊丧致词。
此后明成祖很久时间都还会在言语间提及她,然后当他明白过来就会陷入沉默,他始终无法相信那个陪了他多年的女人已离和他天人永隔;幸好权采女一直陪着明成祖,两人之间话语不多,却显出一种难得的默契。负责转述的宫人说,明成祖和权采女之间的默契就像当初明成祖和徐皇后一样。
还有人提起了马思敏,她这才知道有关他的确切消息,也才明白那天朱高炽骗了她。
听到消息那晚,凤歌心乱如麻,又悲伤难禁,在屋子里的人都睡下后,她独自坐在铺上想着她和马思敏的过往。
风吹动破烂的窗棂发出哐哐的声音,凉风满室,却拂不去心上的伤痛,当风掀起她面上的发丝时,她起了身,拿一件衣服去堵住了风口,然后她划亮火折子点燃墙上的一盏油灯,并铺开一张空白信笺趴在铺上执起了笔,信很快写就,她知道当这封信递到明成祖面前,在这比拼权势的后宫,她就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
可她也只有那么做,才能换得他的自由。
又过了几天,宫里送衣服来的一名宫女带着奇怪的神气看着凤歌,说:“你不知道么,皇上已经下旨让你和马大人和离了。”
她说话的腔调很怪,就像二十一世纪那些外国留学生学说汉语一样的发音。而且她的面相也很怪,眼睛狭长,一张心形脸,五官竟有七八分类似狐狸。
凤歌眼神一滞,身子不由抖了一下,搓洗衣服的动作也变缓了,明成祖竟然真的判了她和马思敏和离。但转念一想,那不正是自己所期盼的么?可她心里仍忍不住伤感和惆怅。
素锦扔了衣服,便如一只小豹子一般朝那名宫女扑过去,嘴里嚷嚷道:“我家郡马爷不是那样的人,你在这里胡说八道,我这就撕了你的嘴。”
那名宫女和素锦扭打到一起,两人互相揪扯着对方的头发。
“我没胡说,你们主子就是一个灾星,谁沾上谁倒霉。”
整个院子里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
直到管事出来,命人把那两人拉开,素锦脸上青紫一片,却仍气咻咻地指着那名宫女说道:“你有本事再胡乱嚼嘴,我就打断你的腿。”
那名宫女的发丝凌乱,嘴角被抓出几道血道子,她气急败坏地说:“你等着,我这就过去叫掌事公公过来。”
这时有人喊道:“吕姑娘,丽妃娘娘的衣服都在这里了,你快拿回去吧。”
那名宫女忿忿地转身从来人手里接过洗干净的衣服,对素锦说了一声:“小蹄子,你给我等着。”
凤歌扒开众人,走到那吕姓宫女面前,对她低声下气地说道:“姐姐,这丫头说话从来就不知好歹,我在这里替她赔不是,请你不要为她气坏了身子。”
那吕宫女的怒气才有所消退,她倨傲地说:“今儿我就算了,你往后还是看好你的丫头。”
素锦正在发作,却被凤歌一把拉住。
那宫女这才抱着衣服挺直背脊趾高气扬地离去。
回头凤歌对素锦说道:“你还是别再生事了。”
素锦含泪,不服气地说:“郡主,我可看不过有人这么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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