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秦捕头因着玉珠之死,提拿了詹老大到房中审问,詹老大彼时正在敲着算盘统共帐上银钱、准备趁冬下从上游屯些干货,再转手到下游贩卖,生意能赚一笔是一笔,他近来也觉得风声愈紧,他已不是少壮年纪,人老了最要紧图个安稳,是而他有个收山的想头。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若不上供一大笔银子给官府,那些吃人的豺狼岂能轻易放他这个要紧人儿走?且不说詹老大从这浮梁河上岸不干,一则做官的少了一笔进项横财,另找这么个知根知底的船老大也是难事,二则这詹老大手上捏着的把柄未免太多了,原是一根绳上蚂蚱才叫人放心,此刻说退就退,未免太儿戏了。
詹老大想得清楚要害,正叹气间,却被那凶神似的钱刀头咣一声闯进门来,劈头盖脸一句“詹老大你做下的好事!”不由分说,上前就把着他臂儿往门外拖拽!詹老大云里雾里不知发知了何事,但还是强忍着没和官爷动手,一迳就被这钱刀头拉出门外,一路扯到了秦捕头跟前。
此时这房中,他婆娘詹大婶也在,还有那妓子环翠亦在一旁立着。
詹老大却愈发不明白了,此时那侯刀头却上来一脚踢下他膝弯,又抬手狠按着他肩头,强要他跪。詹老大倒不是什么硬骨头,凡事只求个顺势而为,官爷逼着跪他也就扑通一声跪了,只是满脸不解,向秦捕头问道:“这又是闹得哪出戏?小民好好算着帐,又不曾为非作歹!”
此时,环翠在一旁冷哼一声道:“船老大杀了人还有心思算帐?原是这等没心没肺之人,难怪还能厚着颜面、唱起冤来!”
那詹大婶原不敢说话,这时亦忍不住道:“不过一些烟灰,怎么就断定是我当家的杀人?他早说要在房里算帐的,哪有闲功夫害人?”
秦捕头听了,冷冷问这地上跪着的詹老大问道:“詹老大你在房里算帐,可有旁人作证?”
詹老大一听,愁眉苦脸道:“我躲在房里算帐,正是要清清静静的,怎么会让人来陪?敢问秦捕头一句,是哪个死了,怎么就赖到我头上来了?”
秦捕头一听没个人证,脸色更沉,那钱刀头只啐骂道:“好你个詹老大,你穿靴子光脚——自个儿心里明白!那玉珠不是你约到货舱底下杀的?那门后地上,都撮出你抽的烟灰哩!不是你还有哪个大罗神仙?”
詹老大愈听愈糊涂,道:“哪个玉珠死了?”
钱刀头嘿然一声道:“詹老大你倒真是长了张撬不开的铁嘴!玉珠不正是冷夫人身边的丫环?你别在这装着不识得!”
詹老大连声呼冤,道:“冷夫人身边伺候的那么多婆子丫环,小的哪里都尽认得?小的整日忙着这船上杂务,一路停在哪处码头不是乱得人仰马翻,没刻闲功夫?再说一小撮烟灰,这船上哪个不能趁我不备,一纸包了去,爱洒哪洒哪?有人要存心陷害小的,小的也没辙呀,怎就说死了跟小的脱不了干系呢?”
詹大婶此时忙帮腔道:“我男人管着上百号船工,怎有空管那烟灰磕到哪了?定是有心人收了去,设局陷害,再说若是我当家杀人,玉珠的尸首本是我发现的,我又何必报官哩?”
秦捕头冷声道:“我看你也未必晓得詹老大的计谋!”
詹大婶急道:“这话又怎么说?秦捕头可别冤枉好人!”
秦捕头道:“你等听见玉珠惨叫之时,并未见着凶徒,本是离奇。但依我看来,不过是凑巧凶徒正躲在门后,而詹大婶你听闻惨叫,奔到门前,恐怕已晓得那门后藏着人,难说早已晓得是你家男人!是而你才拉着环翠上客舱报官,趁机放你男人逃走!”
詹大婶一听这话,脸色一白,一时竟无可辩驳,那詹老大只跪着呼冤道:“秦捕头您和我多年交情,您可别秀才跳井——明白人办糊涂事呀!我和这玉珠无冤无仇,怎么会下手杀她?”
秦捕头冷声道:“料定你也是不招,我只得把你先拘禁起来,等明日午时到了浮梁城,再将你捉到岸上发落!”
这情势板上定钉,百口莫辩,那詹老大不由得脸色愈发慌乱,急道:“秦捕头,您可不能这么着行事!莫不是您想甩了小的,是而往小的身上胡乱安个杀人罪名?您明说了要小的办什么事,小的哪有不照办的理,您别用这阴损招数呀!”
秦捕头见这詹老大越说越不像话了,斥止道:“你休要胡说!钱刀头、侯刀头,快将这詹老大拖到底头货舱关着,好好看守!再将那玉珠姑娘的尸首和夫人的尸首放在一处,明儿个午时就一块运上岸!”
钱、侯刀头二人听令照办,詹大婶见这变故横生,顿时哭天抢地,拽住了自家男人的腿脚,那钱、侯两个才费力拖拽开她,她又扑了上来,凄厉闹嚷,惊动了半个客舱的船客,不一会招来许多船客围聚在舱门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林月浮并赵公子听闻声响,亦出门来,拨开人群挤进这间舱房,察看情形。
秦捕头见惊动了章怀书生,忙不迭起身,见林月浮开口询问,他便一五一十将情形说了个大概。林月浮听了,沉吟不语半晌,其后向赵公子道:“听闻赵兄审人的手段了得,世上没有你探不出的消息,不知可否劳烦你夜审这詹老大?”
原来鬼影堂门下弟子擅长套话,或用药或用刑,或是凭借循循善诱的言语功夫,施展起来,无论是铮铮傲骨的铁汉,或是自恃聪明的能人,都难以隐瞒心中机密。
詹大婶一听要审她男人,直以为詹老大要受皮肉之苦,若被屈打成招,岂不更冤?于是,这詹婶子更是千般不愿,万般不肯,拽拉着詹老大腰身浑不松手。而那些船工有听闻动静的,怎容得人在这船上欺凌自家船主?此时已有十几个强壮的船工举着火棍、木桨,汹煞煞奔了过来,呼喝喝推开那些瞧热闹的门外船客,转眼已堵住门来,断喝道:“哪个敢动我家船老大!”
两个刀头见这么多壮汉霎时间涌堵来,情势愈发急烈,俱噤了声,收了手,连秦捕头也强作镇静,不敢乱言语,此时林月浮却淡淡一笑,扶起地上的詹老大,客气道:“依林某看来,詹老大并不通世故之人,此案多有误会,但凡詹老大愿意随这位赵公子问几句敞亮话,又何必闹得不可开交?”
詹老大也原打算求个清白的,但看秦捕头对这林月浮亦是恭敬,想必此人有些本事,更何况就算胡审了,他自有一帮船工们撑腰,有何可惧?是而詹老大堆笑道:“清者自清,小的虽然不敢说没做过半点亏心事,但杀人的事是断不会做的!但凭这位林公子怎么审,小的都没有什么可惧的。”
林月浮道:“既有詹老大这番话,就请詹老大随我到房中一叙,凡事自有分晓。”
詹老大略松手揉动了肩上筋骨,抬手恭敬让道:“请林公子带路。”
说着詹老大朝那些船工摆了摆手,这些壮汉才让开道来,林月浮和赵公子先行,詹老大随后,一起折回林月浮房中去了。
不多时林月浮将房内烤火、念经正惬意的无毒请了出来,二人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专侯着赵公子在房内细审这詹老大。
依林月浮的意思,要从那詹、秦二人夜中密谈的话儿先审,问出这詹老大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此案才会有个前因后果的头绪。原先赵公子既承下此事,自然也是从此事打头。
此时,舱房里头忙着审人,门外那无毒被这甬道灌来的冷风冻得搓手,忽有些了悟般闲谈道:“小僧总有些隐隐的预感,小僧所寻的魏园已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总似隔层蒙纱,莫非庄严佛祖也起了玩心耍弄小僧?阿弥陀佛,小僧又乱造口业了,佛祖莫怪莫怪。”
林月浮听得忍俊不禁,但只云淡风轻道:“听闻这如来世尊放大光明、出大音声,遍照、普告诸佛世界,无毒师傅的心愿如来又怎会不明了?此时不响应,恐怕是时机未到罢?”
无毒和尚深以为然,道:“小僧下山以来,多有奇遇,但当数这几日在此船中见识得最多,这船上高人亦多,且说林公子、赵公子都是福慧性灵之人,再说那齐公子、谢姑娘亦是深藏不露。小僧好奇,敢问几位这是打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
林月浮打量这无毒一眼,见他眉目清淡,诚心发问,倒不像明知故问的试探之辈,也就略放宽了心道:“我等在南陵城做些买卖,此番是回乡探亲。”
无毒和尚点头道:“原来如此,听得几位口音不像是一处人,想不到竟是同乡了。”
林月浮眼儿略眯着,一时防备起这无毒来,但见这无毒淡淡含笑,若说深藏不露,当属这贼秃驴哩!本来这无毒擅察人心,他到底瞧出几分真相光景,还真不能草率下断论了。
且说两人在舱外闲话,不多时那赵公子已放詹老大出门来,但看那詹老大眼中略有呆滞,如梦初醒般,一恍神,方才朝几位抱拳告辞了,这才离去。
那赵公子则请林月浮、无毒和尚进门,逋一落座即淡淡道:
“原来这詹老大还曾干过一件极损阴德的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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