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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风雪渐哀,冬夜降临,无月无光,船舷上又点起了随风哗动的篝火,蜡烛送去各间上等舱房,若从岸上看来,船舱各小窗纷纷透出了细微的烛火光,静波夜行的大船,点缀了这些玲珑萤光,如海市蜃楼之景。

  齐三公子的房内则热气氤氲,公子同心爱的阿弱浸在水中沐浴,心旷神怡。

  至于此间如何多了这样一个浴桶?又是如何烧来的热水?公子是不闲心追究的,这些杂事不过是青衣小侍们该操心而头痛的难题。不过幸而他们集智广益,几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但见舱门狭窄,索性卸了船板,方才将黄昏时从市集码头搬回的木桶又完整无缺地塞进了公子的房间。谁令公子心血来潮要在这船上沐浴呢?若再办不到,事不过三,白檀香与白茶花的旧帐恐怕要数罪并罚呢。

  只是三公子的脾性,凡事又要毫无暇疵地妥帖,是而这卸船板一事,青衣小侍们忙活起来又格外小心翼翼,半点尘屑、半点磨躁之声都不可令公子瞧见、听见,这可真是费了一番大功夫,只得静心慢气,轻手轻脚,务必不扰了公子和谢姑娘在床上的款款私语。

  但世间事求一件稳妥必做足十件功夫,这门板都被卸了,若教外间人看得里间光景,公子岂有不恼的道理?于是,小侍们又搬来纸屏阻隔于床前,又用青纱帷幄垂隔门外,若外人看来,里头玄之又玄,真是神秘至极。

  而这些小侍们终于将这木桶搬进房去,里间的桌椅早已被移出房外,公子的心意自然是须泉水沐浴,断不能是河水,公子的原话道:“河里溺死多少人?那水若沾上身,是沐浴还是冤魂上身?”

  公子云淡风轻一句话,又苦了小侍们提着水桶上岸找泉水,继而又花了大价钱从詹大婶处霸占了船上的灶火间,方烧出热水来。幸而那些荑子、帕子之物,都是出门备好的,否则还指不定要按着公子的癖好怎么上天入地呢。

  当然,齐三公子是不会考虑小侍们的苦楚,若事事都要公子躬亲,那还要这些侍者做什么?公子此刻只管着听岸上夜里的莺儿几声枝上流转,渡水而来,清音动听,而此刻怀中的阿弱乖觉伶变,触手的肌肤润滑,任他摆弄,何等惬意?

  阿弱此刻水中偎依着公子,温存之间,亦不免留恋起来。她端详凝视齐晏,如此帖近,任她眷依,她忍不住满心欢喜漫溢,轻咬着唇含笑起来。

  齐三公子亦不免淡淡一笑,适意道:“月不可见其沉,花不可见其落,你我之间,最完满不过此刻。”

  阿弱道:“一刻不嫌短么?须臾即逝,我却贪心不足,盼望此刻长久得令人厌烦才好。”

  齐三公子唇畔勾起笑意,问道:“那你回魏园后,还想背着我偷偷下山去么?”

  阿弱顿了一刻,道:“公子身为一园之主,如龙见野,悉身都是逆鳞。我虽不如公子,不堪为人中龙凤,但我亦有一处逆鳞,不愿被撄。”

  她说得虽然委婉至极,齐晏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只得无奈道:“初时我引你入此道,不过惧怕你抽身而退,隔岸观火,令我独自沉沦时,与你渐行渐远。只为了一己之私,如今虽得偿所愿,却是深渊绝壁携手,心惊魇寐同行。倒不如青梅树下,不曾将冷泉剑亲手赠与你。”

  公子叹息之时,阿弱不忍听闻,微微心软,良久,已轻声揶揄道:“万事可弃,难弃者惟公子一颦一笑的温柔,千般易淡,未淡者不过公子一举一动的风华,偌大江湖苍凉,陪着公子做一对世外鸳侣,旁人艳羡不来,我岂会身在福中不知福?”

  齐晏见她竟肯让步,心上愈发满足,再多话儿亦多余,只含着笑,低着头吻向她唇上,细细碾磨当中滋味。

  这边厢正情深意恰,那边厢环翠变着法儿讨好李大贾,正在底舱缠着管厨房的詹大婶道:“李爷爱吃荷花饼、银丝鲈鱼汤,詹婶子给做来,多少钱都不管呢。”

  詹大婶听了只笑道:“你这般有诚意,我本该成全了你的好事,可偏不赶巧,那灶间给旁的客人使了,那手笔才大哩,连我都让着不做吃的,大伙凑合吃午时蒸热的馒头炊饼,配些咸菜熏肉也算是一顿好饭了,哪还有灶火给别的人烙饼熬鱼呢?”

  环翠听着不免有些气恼,她本指望着攀上李大贾,松动了他的心意,去他家做个偏房也算飞上枝头当回主子,是而才侍奉得格外殷勤,谁料这般被阻了,无可奈何间环翠提脚正要回房,却忽而听闻一声凄厉惨叫。

  环翠收着步,脸色已变了,詹大婶亦是惊怕非常,两人相视一眼,缓缓往那舱道尽头走了过去,那惨叫声原是从一间货舱传出,环翠胆子大些,上前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只定睛往地上一瞧,登时脸色一白,那詹大婶瞧见了里头的情形,亦是大惊失色。

  但见地上头,玉珠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死不瞑目,情状凄惨赅人,而舱房内除了些麻袋粮食堆积着,空无一人!

  詹大婶、环翠瞧着皆倒吸一口凉气,吓得举步维艰,颤抖不已,还是那环翠先缓过劲来,道:“婶子与我分头去找秦捕头”

  原来这货舱僻静,除了二人,并没有旁人听见动静,此时突逢此变故,二人谁也不愿多留这阴戾之地,急忙分头登上客舱喊官爷去了。

  却说那秦捕头验过夫人尸首,只等着明日午时到浮梁城码头就送上岸去,他正在舱房内长吁短叹,却见詹大婶并环翠两个面有惊色,一迳奔来,詹大婶话儿夹喘着气道:“底下……底下货舱那……玉珠姑娘……尸首……。”

  秦捕头一听尸首二字,登时心上一寒,才一日之间,这船上又出了一条人命,他急忙起身、提刀,喊了隔壁舱钱、侯两个刀头,一面吩咐侯刀头守着小少爷,一面令钱刀头随他下去查看。

  那詹大婶、环翠原是带路的,两人走到舱门外皆都不敢再往前走了,此时钱刀头上前一步,推开半掩的门,秦捕头亦同时往里头一瞧,但见那玉珠瞪着眼,口鼻皆流出乌血,显见着是中毒而死!秦捕头脸色顿时沉重起来,白日才寻这玉珠问过话,并不见得有什么致死的缘由,如今却凭白无故地死了,那钱刀头则似灵光乍现般道:“那李大贾和玉珠口角不合,咒她短命,莫不是李大贾下的手?”

  环翠一听,已扬着眉辩道:“咒人死就是凶手,断案这般容易还要官府做什么?我环翠也能升堂审案,做个明察秋毫的县老爷呢!”

  钱刀头嘿然道:“你自然是要给你金主说话,难保不蒙着心撒起谎来,难说昨夜就是李大贾杀了我家夫人!”

  环翠听了只啐了一口道:“杀你个大头鬼,这满船的人死了都是李老爷杀的,他有三头六臂分身术,怎么不先下手宰了几位官爷?”

  钱刀头口舌哪是这环翠的对手,秦捕头只挥手道:“别在这吵嚷了,钱刀头,你来查验玉珠伤在何处?我来问她俩话。”

  秦捕头是见这钱刀头与环翠不对付,才有此安排,钱刀头只得进了这货舱细查起玉珠的尸身。秦捕头则在舱门外细问詹大婶和环翠,二人则将发现玉珠尸首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秦捕头听得只觉隐隐不对,道:

  “你二人听见玉珠惨叫声,按理当时凶徒还在货舱内,可这货舱密闭无窗,那凶徒是如何逃出来的?”

  环翠道:“我只瞧见玉珠姑娘的尸首,没有瞧见旁人。”

  詹大婶亦道:“我也没瞧见旁人,莫不是躲在麻袋后头?”

  秦捕头沉吟,道:“那麻袋齐齐整整,没被人动过,且片刻间,凶徒也不可能搬动这些粮袋隐藏起来。”

  环翠不由有些惊怕道:“凶手凭空消失真是咄咄怪事,这船上已死了两人了,莫不是被水鬼冤魂缠上了……。”

  詹大婶哎呦一声止道:“环翠姑娘别胡乱嚼舌,我这船还要做生意呢,谣言要传了出去,谁还敢坐我家的船?”

  秦捕头见这迷雾又添一重,愈发难断,此时钱刀头验过尸首,起身出了舱门,袖间捏着一枝竹箭,禀道:“秦捕头,这毒箭是从玉珠姑娘掌上拔下来的,依我看来,是玉珠姑娘摊开了手心挡毒箭,这才中毒身亡。”

  秦捕头听了,进了舱门,端看那玉珠手掌,当中血点青毒,同夫人腰间伤口一模一样,但秦捕头只道:“玉珠再蠢,也不会伸手挡毒箭,依我看来,是凶徒要递什么东西给她,趁她抬手来接时,刺出了这竹箭。”钱刀头听了佩服道:“还是捕头说得有理。”说着这刀头四下察探起旁的蛛丝马迹,却在那门后寻着一小撮白灰,不由道:“捕头,您看这灰是什么?”

  说着钱刀头捏起一些闻将起来,道:“捕头,闻着像烟杆子磕出的灰哩。”

  秦捕头如法细闻,道:“果然如此,这船上哪个是抽烟竿子的?”

  那詹婶子一听这句,忙不迭道:“不过是烟灰罢了,怎么就断定和凶手有关?”

  原来詹老大亦是好抽上几口烟的,又则因为木船上怕火,船工们即便有烟瘾也只能等船停时到码头上解瘾,至于别的船客,都不曾见有抽烟竿的,一时间有杀玉珠嫌疑的,竟只剩詹老大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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