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平抓人从低品级的嫔妃开始,等她们曝出其他人做过的龌龊事,又再依“证据”抓下一批。此事就像瘟疫一般蔓延,采女、御女、宝林、美人……到婕妤、修仪,最后才是妃位。
偌大后宫,风声鹤唳。
乌云已经弥漫到德妃宫殿的上空,可她却稳若泰山,甚至还有心情对镜簪花。
梅雪一撩帘子进来,快步过去低眉道:“娘娘,王修仪也下狱了。”
德妃鬓边簪了朵红梅,看看觉得不好,遂又取下来换成今年最早开的一茬报春,不在意问道:“什么罪名?”
“她毒死了何美人。”
德妃微微蹙眉:“何美人是谁?”
梅雪道:“就是去年死的那个,常穿一身儿碧色,皇上赞她如清水芙蓉,净若皎月。娘娘您说她冒犯了您的名讳,所以……王修仪买通太监去宫外买毒药,此事咱们是知道的。”梅雪已经有些慌神了。
德妃全名钟碧月,经梅雪一提点才想起些许:“她啊,本宫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可这冒犯名讳一说纯属子虚乌有,本宫也不知王修仪买毒药的事。毒又不是你下的,你慌什么。”
梅雪咬紧了唇:“可是……那个玉佩,谢大人正在查出处。”
“查就查,本宫送的是玉带。”德妃簪好了花又描起眉来。她做事一向稳妥,岁除送给宣儿的礼是两份,一根玉带一块玉佩,杂乱混在一起,任谁也不能找出玉佩的来源。
“就算被他们知道了又如何,本宫不怕。”
镜中之人眉如远山,眼含秋水,鬓斜报春人比花娇。德妃痴痴望着她,伸手抚上镜面:“春夜花园相遇,我也是这般打扮……。”
当年的上京第一才女心高气傲,哪儿看得上凡夫俗子,她不急着嫁,若是没有心仪男子,宁愿一辈子待字闺中。
她做梦也没想到会遇上这样一个男人。
他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也是祖父钟太傅口中百年难得的帝王之材,传闻中的他阴险、诡谲、狠毒,却又志气高远雄才伟略。他居然这么年轻,俊美无俦,唇角弯起的时候能柔了一峰冰雪。
明明是她钟家的后花园,他一介陌生男人擅自闯入不说,还反客为主地摘了朵报春递过来:“名花赠美人,请小姐笑纳。”
钟碧月扬眉,依然高傲:“公子此言差矣。名花乃指牡丹,报春并非牡丹,而妾身亦非美人,所以不能接受。”
他并未被她的伶牙俐齿打败,而是学着她的口气说:“小姐此言差矣。报春开后百花开,堪称百花之首,怎会算不得名花呢?”
钟碧月有些不好意思,羞答答接过报春,扭捏着身子:“名花赠美人,宝剑送英雄,我可没有宝剑送你。”
“哈哈哈——”他朗声大笑,“朕可不是什么英雄。不过朕有的时候,确实需要利剑在手。”
往事历历在目。钟碧月义无反顾进了宫,做他手中的一把利剑,她替他平衡后宫,跟高家对抗,做成每一件他交代的事。他是一条龙,她就要做他身边的凤。
可是到头来,她仍是一把好用的剑,她永远成不了那个能跟他比肩的人。经历过希望、失望、绝望,乃至最后的铁石心肠,钟碧月梦醒了。
她的郎君也是别人的郎君,郎君可以对她没有情,但绝不能对别人有情。
反正此生已误,不在乎再多错一点。
德妃赶走脑海中的回忆,问道:“贤妃怎么样了?”
梅雪道:“还在蓬莱殿养着没出来。”
德妃略有得意:“没了孩子,她怕是要落魄好一阵子了……可惜她命大,这样都死不了,真晦气。”
这时,宫人在屋外禀报,谢安平来了。
梅雪本就心神不宁,立即方寸大乱:“他来了!娘娘怎么办?咱们该怎么办!”
德妃手腕一僵,阖眸片刻:“还是低估他了……。”她深知躲不过去的,“请谢大人稍后,梅雪,伺候本宫更衣。”
谢安平等了一会儿,只见德妃婉婉出来,她穿了件织金孔雀纹的宫装,珠翠满头凤钗摇曳,妆容艳丽显得很是隆重。
谢小侯腰别金刀,手握刀柄微微向她鞠躬:“娘娘请。”
仿佛此行是去参加盛大的祭典,德妃神情庄重不见惧色:“走吧。”
出了宫门该上肩舆,但门口只站了一排侍卫,德妃回头看谢安平,他面上挂着浅笑:“皇上的意思,是请娘娘走着去。”
正值化雪,屋檐上的冰棱都在滴滴答答往下流水,青石路上更是积雪残存、水渍横流,锦履底子轻薄,走不了几步就会湿透摔跤。
德妃放眼望去,只见长街两侧的宫人正在铲雪,不过不是把路上积雪往两侧刨弄,恰恰相反,他们把雪堆满了路面。
她轻蔑地笑了声:“这又是什么意思?”
“皇上说,贤妃娘娘受了十分,您就得受上十二分。”
孟棋楠挨了多少冻,钟碧月就必须十倍百倍地承受回来。他的丧子之痛,也势必在她身上讨回来。
德妃垂眸冷笑:“皇上还是这么……狠。”
她破釜沉舟地迈出了第一步,谢安平带领侍卫尾随其后,果然没走多远德妃就摔倒了,可是无人上前搀扶,她只得自己爬起来,继续前行。
漫漫一生就像这条路,明知难走、明知路的尽头不是善终,她还是得走。
只因终点有那个男人。
“谢大人,”德妃摔得鬓散衣湿,掌心也磕烂得不成样子,她停歇片刻,气喘吁吁问谢安平,“你怎么、知道……玉佩?”
谢安平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冷眼观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金吾卫的手下没有撬不开的嘴,更没有挖不出的秘密,何况娘娘忘记了,这里是后宫,你算计着别人,别人也同样算计着你。”
“是啊,我怎么忘了?”德妃撑着膝盖直起身,跌跌撞撞地继续行走,狼狈而又决绝。
谢安平见状,感慨这可恨的女人,其实也可怜。
紫宸殿,卫昇坐在那里许久,阖眸沉思一动不动,德妃跪在殿外,也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安盛躬身进来:“皇上,德妃又昏过去了。”在雪里走了一个时辰,又在冷风口吹了两个时辰,这都是第三回晕倒了。
“泼醒。”卫昇宛如石佛岿然不动,看样子是还打算继续折磨她。安盛试探劝道:“再下去恐怕命都没了……皇上您不是还要审她么?”
卫昇缓缓睁眼,厌恶的神情不加掩饰:“醒了便带进来。”
德妃被带入温暖的大殿,押着跪下,她的神智都有些模糊了,身子一瘫摔趴在地上,摸着柔软的地毯,她居然内心一片安稳。
她的模样在卫昇看来不过是苟延残喘,他居高临下冷漠无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德妃费力地仰起头,含笑笃定:“皇上,你不会杀我。”
“朕是不会杀你,杀你脏朕的手。可即便把你千刀万剐,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你不会杀我的……。”德妃慢慢站了起来,整理了散乱的头发,挺直背脊立在卫昇眼前,冷冷笑道:“你不仅不会杀我,甚至还要封赏我,赐我无尚荣耀。”
卫昇皱起眉头,露出不屑的神情。
“有高家做前车之鉴,难道皇上以为我钟家还会傻到步他们的后尘?”德妃表情狰狞猖狂,“淑妃这般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难道我还不怕?还要学她任人宰割!开国以来就有钟家,至今百年风雨仍旧屹立不倒,这是为什么?因为我钟家深明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一早便为自己筹谋打算了!”
“我祖父三朝元老,太傅就做了近二十载,皇上可知朝中多少人是他门生?我叔父乃凉州中正,东南半数武官都受过他的提拔!还有我的舅父,曾经统领东宫十率,就算现在东宫空置,但舅父仍有兵卒在手,余威尚存……你信不信,我今天只要死在这里,明天早朝就会有更多的人上书弹劾贤妃,朝臣齐齐向天子施压,皇上我不信你还能护贤妃安然无恙。你越是坚持,朝臣就会愈加痛恨贤妃,明枪暗箭总是难防,她最后一定是身首异处的下场,更甚,你为了一介妖妃大兴酷狱,失去臣子的信任拥戴,到时候这个皇位你坐不坐的稳,还是未知之数。您别忘了睿王身上流着谁的血?他若在这节骨眼上以正统之名起兵,势必一呼百应,我钟家看透你的无情无义,也会揭竿而起,等到乳臭味干睿王坐上您的龙椅,猜猜谁才是这皇宫的主宰?”
德妃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凌傲道:“要江山还是要美人,皇上您想清楚。”
卫昇捏紧了拳头,沉声道:“你们可以试试,朕既然有本事坐上这里,绝不怕任何人的威胁。尔等小人,朕会一一铲、除、殆、尽!”
“就算让你胜了又怎样?一旦打仗,损兵折将又劳民伤财,说到底伤的还是晋国的根基。您就不怕外敌趁虚而入掺合一把,渔翁得利么?胡越部族正虎视眈眈,上回的仇他们可还记着呢。”
卫昇沉默了。
德妃翘起唇角:“你不会杀我。卫东澜,你不敢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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