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架竹制檐子,各由两人一前一后抬着,由打从鹤临园西门抬进,朝着宏心殿而去。数名小太监跟在这四架檐子两边儿,低着头,半丝不敢朝上看去。
那四架檐子非是寻常人家用的那简陋得只架着个座儿的,四角皆竖着根湘竹做的梁,上头挑着嫣红薄纱,随着那山谷里头吹来的轻风起伏飘荡。那檐子里头坐着的四个美人儿亦是时隐时现,虽瞧不大清楚,可偶尔得以惊鸿一瞥,入眼的那人就似打九天上头飘下来的仙子一般。
一路行着、晃着,走了一刻钟方行到了那宏心殿外边儿,四架檐子放下,那抬檐子的小太监们皆向后退去,又有四个上前,弯腰请下那檐子里头的人。
莲步轻移,四个身带香风动作轻盈的女子一顺儿的进了那宏心殿里头,低着头,垂着首,并不敢向那殿中正座儿瞧去。
郑公公见那一行四人进了殿中,冲着边儿上一个小太监挥挥手,那小太监得令,忙一路小跑的出了宫门儿。
挑起眼,在那进来的四个女子身上扫了几眼,由到右边儿到左边儿,四个女子身上皆穿着淡白镶着边儿的薄纱轻裙。头一个,鹅蛋脸,清冷冷的眸子半垂着,脸上不带半丝笑模样,一股子书香气迎面扑来。身材窈窕,远远瞧去便似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身上那纱裙边儿上镶嵌着鹅黄色的花边儿。
次一个,那衣裙边上镶嵌着淡红色的边儿,脸上轻笑带媚,圆圆的脸庞,一双如水的眸子,朱红的唇,身子婀娜多姿,站在那里人虽未动,可由上到下瞧去,却偏似能瞧出百般的姿态来一般。
三一个,相貌上同二一个倒有五分相似,裙子边儿乃是淡绿色的。郑公公上下打量着,就见她那一双葱白欣长的玉指交叉在身前,再加着那似有若无的笑意,虽无婀娜姿态可倒和二一个又显是另一般的风韵。
最后那个,瓜子脸,一双半圆杏目眼带桃花,嘴角轻挑,左边显出一梨涡,眉如远黛,唇似樱桃。身上那衣裳上的边儿乃是淡青的。
这四个女子若只单挑出一个,皆是那人间的极品,四个放到一处,一眼瞧去,竟是各有风貌,虽最后那个颜色更好些,可加上周身那各自的风韵,竟难再分出个上下。
郑公公暗自点头,嘴边亦不禁挑起了丝笑意,只盼着皇上瞧见了便可收收那……
正想着,忽便听着外头传来些动静,一人在前头急走,后头跟着的人气喘吁吁的追着,嘴里只叫着:“皇上,您慢着点儿……奴才跑、跑不动了……。”
郑公公那边嘴角一阵抽抽,忙朝那四个女子瞧去,素性,这四人皆极是规矩的,并未侧目瞧着门边儿瞧去,抬手刚咳嗽了一声,便瞧见一阵风儿吹进了屋内。
柳蔓月未曾抬头,只拿那眼边儿瞧着,就见一袭明黄打从身侧经过,带起了一股子风,向着上头那宝座走去。
“乎”的一下子,皇帝落座,那郑公公忙笑着先冲皇帝弯腰道了声儿“皇上”,随即又严声对下头那四女道:“还不快拜见皇上?”
四个女子盈盈拜下,口中乎着:“民女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叩到地上,就听着上面一副公鸭嗓子不耐道:“行了行了!哪里便费这般多的事?快些!前日新到的那狼还栓着呢。”
郑公公那脸上的笑僵了僵,抬头暗自瞧了瞧皇上那一脸不耐烦,干笑道:“皇上,这四名女子乃是刘大人于国内寻了许久才找来的,皆是才貌上头拔尖儿的……。”
皇帝转头瞪了他一眼,那郑公公忙止了话,转头冲那下面四女道:“都起来吧,抬起头来!”
听着上头的吩咐,四女子皆从地上起来,微微抬起了头。
柳蔓月抬眼向上瞧去,那宝座上坐着一个少年,瞧着不过十四五的样子,相貌生的倒是甚好,脸若刀削,琼鼻挺拔,只是那一双鹰目中颇为不耐烦,一对剑眉亦是紧皱着的。
若这皇帝是这般样貌那倒还好,勾着他寻欢作乐倒也能忍得,阁中交待下来那些大小事宜皆要受了宠爱才能吹吹枕边风,要是遇上那眼斜嘴歪的还得着他滚床单,还不恶心死自己?
想着,柳蔓月那唇角又微向上头挑了三分,却不想,正跟那小皇帝对上了眼。
小皇帝那眉头仍是皱着的,见着柳蔓月亦瞧向自己,那中间的“川”字又紧了一分,原本有些不耐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之色,却没立时发作,只待把四女全打量了个遍,方放下那直支着下巴的右手,抬手向最右边儿的那个穿着镶淡黄色边儿的女子问道:“你,叫什么,都会些什么?”
那女子虽在皇帝面前,却亦是神色不变,似是打从骨子里头透出一股清冷之气,站在这殿中,打从宫门口拂过的清风,吹得她那裙角微荡,更显得宛若天上下来那仙子一般。
“民女减兰,自幼研读诗书修习丹青,虽不大通,平素只做得些诗词句子罢了。”人似仙子一般的模样,那话音出口亦是带了三分仙气,声音清淡,缓缓而出,宛若仙音。
听着那“诗书”二字,上头那小皇帝眉头便是皱了皱,双眼上下扫了减兰那清瘦的身子两回,忽道:“都说男女身子不同,倒还未曾认真瞧过,你,把衣裳脱了罢。”
下头那减兰便是一愣,殿内垂首立着的小太监们亦是一愣,站在皇上身边儿的郑公公脸上坠着的肥肉一阵哆嗦,转头苦笑着劝道:“皇上……这……这大庭广众之下……。”
皇上皱眉头转头盯着他道:“这些女人送来不就是伺候朕行人伦之理的么?连性命皆是朕的,何况身子?莫非朕还不能叫她们脱衣服了?!”
听着那公鸭嗓子如此理直气壮的说着这番话,下头那减兰脸上一片惨白,紧抿着那唇气得身子微微抖着。
站在她身边儿那个衣裳上头镶着淡红边儿的女子则弯着嘴,笑着朝那减兰平平的胸口扫了一眼,把自己那身子站得更直了些个,更显得身上婀娜丰腴。
郑公公头上阵阵钻着冷汗,原本,皇上在正殿上玩蛐蛐斗鸡就已大失体统了,这会子若真个叫这些女子在这大殿上宽衣解杉的……若是被太后知道了,自己这个总管就算是到了头儿了!
“皇上……那……那人道之事,都要等到天黑下去,儿女在房中私话时方可,现下是白日里头,行那事……未免……且太后……。”
听着这郑公公提起了太后,小皇帝抬手挥道:“行了行了!”转头又瞪了一眼减兰,见她仍煞白着张脸,身上微微抖着,懒得搭理于她,便抬手向次一个指去,“你呢?”
那女子未语人先笑,眼中如含着股子水儿般的,抬起头来朱唇轻启,声儿更似那水儿一般,还带着股子媚意儿:“皇上,民女玉簟秋自幼习舞……若是皇上有兴,于那月下赏舞更是得趣儿呢。”
她那话,一字三折,听得连站在边儿上的小太监们都一个个的腿发软,这女子哪里是个善舞的?光是这动静就已能要了人亲命了!真不知道那刘大人是打哪儿寻了这么四个尤物回来。
小皇帝皱着眉头上下看了她两眼,那玉簟秋脚虽不动,可浑身上下就似那蛇一般轻轻扭动着,那胸、那腰、那臀。虽动的幅度不大,可与立在她身边儿的那个减兰一比,立时便打那身子上头分出高下了。
“可做得文章?”
文……章?
玉簟秋愣了一愣,诧异抬头,正看着小皇帝抬着下巴,坐在上头冷冷瞧着她:“太后平素时常言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到底也应通得些道理才是好的。你可做得文章?”
那玉簟秋脸上僵笑了两下,忙道:“民……民女会唱词,倒是……没学过做文章。”
小皇帝鼻中冷哼了一声儿,转头又向第三个女子问道:“你呢?会些什么?”
“小女子玉簟凉,虽不会做文章,可是却有旁的绝活儿。”玉簟凉挑起眼角,脸带一丝轻笑,身上亦不似前头那玉簟秋一般的扭动,但那眉眼之间亦有一股子风流韵味。
“什么绝活儿?”小皇帝听了,挑了挑那眉头,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显是比那文章舞蹈更有兴趣。
“小女子会……吹萧。”说着,那玉葱般的柔荑轻抬,半掩到红润欲滴的唇上,那似笑非笑的勾魂样儿,让站在皇上身边儿的郑公公更是一阵哆嗦。
他自是知道的,这四个女子乃是为了皇上大婚前一年,特特选进宫来伺候小皇帝学习人事儿的。因着早些年间先皇复国,前朝宫廷内的底子去了大半。后头又是因着先皇登基平定后却偏又英年早逝,小皇帝不足十岁便被扶上了王位,这宫内连个教习人事的妥帖宫女都安排不大妥当,太后这才令刘大人等人四下便寻那绝色女子给皇上填充后宫。
除这等因由之外,更是因着太后平素需得垂帘听政,少有时间教导皇上。身边那些小太监们又一味讨好,害得皇上小小年纪于那政务上头一窍不通,偏好斗鸡走狗。连那原本京中皇宫亦不乐意住着,非要搬到这京北临山避暑的鹤临园里头。
太后苦劝数月皇上亦不听从,无奈,只得以毒攻毒的让人选些美貌女子进来。若是皇上看中哪个,太后便暗中教导哪个,把这小皇帝往正途上引引。且来年四月这承安帝便足十六岁了,亦到了那大婚亲政之时,若是那会子还是如此,这江山社稷怎能便如此让他毁了?
都说少年不定性,先立几个女人回来记他改改性子,再不济,便让他多多的生些孩子,太后从中择出好的,命人细心从头教导亦是一般无二。
“吹萧?”人事不通的小皇帝自是未曾听过这香艳之事,那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怒气更甚,“可会打猎?”
那玉簟凉微微一愣,恍惚摇头:“不会……。”
“可会逗蛐蛐?”
“不、不会……。”
“可会蹴鞠?!”
“不……不会……。”
“这些都不会?!朕要你们这些废物又有何用?!白耽误朕这些功夫!”皇帝脸色一变,大袖一甩,气冲冲的抬腿便出走,连半眼都懒得再看这四个“无用之人”。
“皇上!皇上!慢些走啊……。”那原本追着皇帝过来的小太监,又连跑带颠的跟在皇上身后,一路出了宫殿而去。
四个女子皆愣在殿内,一阵轻风吹进,直吹得那衣裙飘荡,可这四个这会子皆是脸色各异,这会子哪里还能看半分仙气来?
柳蔓月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皮上轻轻抖了数下,这皇上……竟连自己这里问都没问上半句……就跳过去走了?
再微微转头,瞧着那三个脸上气得微微发黑的女子,唇角轻挑——叫飞机场白莲花当众脱衣服,让杨贵妃狐狸精做文章,找乐器“口技”大师逗蛐蛐踢蹴鞠?这小皇帝……呵呵,看来这回阁主叫自己四人前来笼络那小皇帝之事,还真真非是那清闲差事呢!
且,适才他只跳过了自己,莫非是因着想不出如何拿言语噎回自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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