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正是一月一次的赶集日。
夜色正不断转浓,饭后休闲,人们从家里踱步而出,大街小巷上花灯璀灿人如织,小贩们高声叫嚷,舞龙舞狮的队伍走过,晃动的龙珠,蜿蜒曲折的龙身,时而流动,时而腾飞,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赵禔已经接到了杨文广,两人踩着青石板路,慢悠悠地路过思婆桥,周围人头涌动,一个卖馄饨的老头在吆喝,旁边站着个给他擦汗的老婆婆;馄饨摊位的左边摆着一个卖酥糖与千层饼的小摊,吸引了不少稚子的目光;馄饨摊位的右边,摆着一个猜谜得灯的摊位,不少年轻男女正聚在那里。
杨文广抵达姑苏不久,车路劳顿之下,肚里还是有点饿,赵禔察觉到杨文广的心思,左右望了望,见那馄饨老人的摊位颇为温馨,一时兴起,便扯着杨文广坐到了馄饨摊位的小椅子上。
“殿……赵郎,怎能……。”杨文广有些惊讶赵禔的选择,毕竟这种路边摊与大皇子的身份实在是不搭配啊!
“无妨,且试试。”赵禔摆手止住杨文广的话,然后很自然地喊店家,上馄饨。
那熟练的态势,看得杨文广一愣一愣的。
“仲容,怎么会来姑苏,可别说特意寻我来着。”馄饨上齐了,赵禔放了点佐料,轻轻吹了口汤碗,慢悠悠地问道。
杨文广的表情有些尴尬,舀起的馄饨又放回碗里,咳嗽了声说道:“嗯,我来一是为了转送你的生辰之礼,”说到这,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质小盒子,递给赵禔后,继续道,“二来,是我师门有事。”
“你到也实诚,”赵禔轻笑一声,突然疑惑地望了一眼杨文广,“你不是家学杨家枪么?怎的还有个师门?”
杨文广吃下一个热腾腾的馄饨,回应道:“学无止境,拜个师门罢了,有何奇怪的。”
赵禔想想也对,点点头,转而掂了掂手中没什么份量的木盒子,调笑道:“难道,这又是哪位郎君转递的小玩意啊?分量这么轻,可见诚意不如以前的足啊。”这话说的自有缘由。
从杨文广成为赵禔的伴读后,不少衙内想要和大皇子套关系,又不想过于唐突免得反而上了“黑名单”,于是便委托杨文广转递一些份量很足的“小玩意儿”,以示诚意。杨文广性子耿直,不耐烦这些套交情的东西,经常一脸正气地严词拒绝,从而得罪不少衙内与他幼年的好友,人缘差点降到冰点……
好在赵禔后来得知这一情况,心里虽认可杨文广的秉性,但还是特意告知杨文广,只要物品不是太贵重的,来者不拒。
杨文广脸色微红,这么几年了他还是对“受贿”这事有些无法适从,天生性格如此,没有办法。
左右望望,见没人注意他们,杨文广放下汤勺,低声道:“这只是心意,家妹文雅的。”在心意那里,还特意用了着重语气,强调与之前那些“贡品”不同。
“什么?”赵禔手一抖,差点让盒子掉落在地,顿时,她只觉得这盒子里面似乎装了怪兽一样,一脸的凝重,立马将小黑子递给杨文广,嘴里嘀咕,“不,不成,你这是帮着私相授受。”
杨文广很是理解地看了赵禔一眼,咳嗽一声说道:“赵郎放心,这里面不会是那些……那些小毒物。”
曾经的杨文雅,在从边疆回归后送给赵禔的第一件礼物,便是一条青色小蛇,当时围观的几位皇子脸都绿了,赵祯被吓得差点哭出来,所以现在的赵禔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不想接手,实属正常。
“是么,”赵禔微微蹙眉,不信任地看了杨文广一眼,但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打开。
好在馄饨摊位处于花灯下,灯光并不暗淡,两人可以清晰地看出盒子里装了一个粉色的布袋。
赵禔拿着盒子左右看了看,嗯,没发现蹦出稀奇古怪的东西,心里松了一口气,右手伸进去拿起布袋,很薄,指尖丝滑,展开左右翻看,看布袋的样式,应该就是汴京最近流行的小钱袋,只不过……
赵禔指着粉色布袋的中央,那里绣着两个奇异的竖着的“三”字,疑惑地看向杨文广:“这是什么?”
杨文广也是一脸疑惑,毕竟他事先并不知道神神秘秘的杨文雅到底要送什么,他接过赵禔的布袋,左右仔细翻看了下,也没看出朵花来。
最后还是赵禔又拿回钱袋,翻了翻后,扯开钱袋口的绳子,从里面拿出一块叠成方形的帕子。
赵禔将它铺展开,只见白洁的帕子上,绣着七个字:凌云劲竹真君子,字体排列工整只是大小有些不一样,看得出还是用心绣了的。
两人同时一愣,脑中均闪过一个猜测,赵禔再次铺开荷包,翻开那两个竖着的“三”字,两人脑后同时落下一排黑线,半响,赵禔忍住笑意,说道:“嗯,很有特色的墨竹。”
杨文广“嘿嘿”干笑两声,嘀咕:“重在心意。”其实他也觉得有些丢脸,毕竟女红也属于闺秀们的必修课,虽然贵女们不依靠这个赚钱,但这也是衡量她们是否优秀的门面之一。
吃过馄饨,两人渐渐走向了江边,河流两岸灯火通明,一艘颇为华贵画舫正静静地停靠在岸。船头上站着一位高大的男子,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一直徘徊在街岸的人群,在画舫上花灯的印照下,男子脸上微带焦虑与期待的表情一览无遗。
男子见赵禔过来后,脸上闪过一丝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喜色,扯了扯平整的衣袖,疾步走下画舫,此人正是等候许久的钱一。
钱一走进赵禔,看着有说有笑彻底忽视他的两人,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复杂难耐的心绪,他想问殿下,为什么迟了这么久才过来?两人去做什么去了?为什么只顾着与旁人说笑却不理会自己……
但他没有开口的资格,于是,他只是轻轻地呢喃道:“殿下,这边请。”
河上画舫巡游,彩绸招展,乱中有序,繁星月夜与灿烂灯火交相呼应,那景自是极美的。河中心搭载着美姬的大船里,琴音四起,歌舞飞扬,不时有离岸的小船靠近大船,双方人员上上下下,好不热闹。
钱一领着画舫,不时地避开一艘又一艘寻欢作乐的舫船。偶尔,遥遥传来美姬们招揽客人时的美妙歌喉,总能让钱一紧紧地蹙起眉头,他可不想让这靡靡之音带坏殿下。
“钱一,今儿河岸边的人,似乎特别多啊。”赵禔不耐烦待在船舱里,她斜靠在软榻上,一手枕着船栏,仰头迎着凉爽的夜风,望着河岸攒动的人头问道。
不等钱一回答,坐在赵禔对面的杨文广点头惊讶道:“殿下不知?今儿正巧是姑苏的烟火日啊。”
“烟火日?”赵禔疑惑抬头,她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个节日习俗啊。
钱一冷冷地瞥了杨文广后背一眼,然后对赵禔解释道:“殿下,过去只在上元节等节日,才放烟火赏花灯。但如今国泰民安,烟花也不是什么禁物,习俗便有所改变,姑苏这边大概是每隔三、四月,便会在江岸放一次烟火。”
“哦,”赵禔点点头,表示明白。
辰时,姑苏江边的焰火会开始,砰——,烟花炸响在郎朗夜空,绽放出金银色的光彩,似群星闪烁,带给人欢快喜乐的旋律。每一朵鲜花怒放,总能惹起一阵阵喝彩声,人们一起仰望夜空,这齐刷刷露出脖颈的姿势颇为壮观,惹得赵禔一阵偷笑。
砰砰砰——
又是几声烟花炸响,虽然这烟火远没有后世五颜六色来得好看,花样也单一,但赵禔就这么懒懒地靠在软塌上,望着夜空,看着璀璨的烟火与永恒的繁星争“色”,四周的喧嚣声似乎在这一刻悄然消失,灵台一片空灵,此情此景微妙地触动了她的心弦。
纵然微不足道,转瞬即逝,却同样能在空中画出美妙的风采。
烟火终有放完的一刻,待得夜空重新恢复平静,突然,不远处的河岸,人群似乎有所骚动。
赵禔撑着身子,微乱的一缕发丝落在她的唇边,她看向赵禔疑惑道:“钱一,怎么回事。”
钱一望着怔愣几秒,回神后赶紧下船打听消息,一会后,钱一急匆匆地跑回来说道:“回殿下,天气干燥,或是未灭的烟火触到了干柴,河对岸的一片房屋走水了。”
“走水了!走水了……。”
钱一刚刚说完,河岸边越来越多的人在喊话,这渐大的声音隐隐飘了过来。
赵禔起身,蹙眉看向河岸,钱一见状,忙宽慰道:“走水的那一片离我们这边远着呢,而且,据说那些屋里面都是空的,人估计都出来看烟火了,所以并没烧到人。只不过走水的那一片很大,又起了风,现在想要把火灭掉,可不太容易……。”
钱一还没说完,就看见船沿边赵禔慢慢下降的身影,他赶忙跑过去,嘴里喊道:“啊……啊,殿下,殿下不要过去啊……殿下……人多,火大,很危险的啊殿下,君子不立于危墙……。”
赵禔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回头:“你以为我要去哪,你该是早就通知下人去帮忙救火了吧,很晚了,我该回屏山居了。”
开玩笑,她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人么,她若真去打水救火,那原本一大群救火的侍卫,立马就会改道围在她身边转悠,一门心思保护她的安全了。这种得不偿失的傻子事情,她怎么可能会干。
钱一顿时有些囧,尴尬的“砸吧砸吧”嘴角,他能说他以为殿下也要去火灾现场查看救人么……
“对了,仲容你会在姑苏待多久?”赵禔停住脚步,看向跟在自己身侧的杨文广。
杨文广一愣,右手指挠了挠脸颊,迟疑了下回道:“具体归期未定,七日内是肯定不会离开的。”
“打算住哪?行李呢?”
“哈,行李早让小厮放到殿下的府邸了。”杨文广展颜一笑,潜台词,自然是住在殿下的府邸。
赵禔点点头,转身,挑着人烟较少的路线前进,隔壁几条街就是一群人在英勇救火的盛况,鼻尖还能嗅到不远处飘来的柴火味,正走着,突然一道黑影闪到赵禔身前两米距离,单膝跪下报告:“启禀殿下,府邸后院走水严重,几处客房尽毁,尚无人员伤亡。”
赵禔微微讶异,这火居然还烧到自己府邸了……不对,不对劲,有什么猜测陡然从她的脑海划过。
赵禔抬头,遥遥看向府邸方向扬起的青烟,回想起柳希文欲言又止的神色,凑巧的起火时机,离江岸很远的自家府邸起火,这些凌乱的线索在她脑海里变得立体起来。
没错了……这绝对不是意外,赵禔的脸色忽明忽暗,是有人要对自己动手。
“怎么会!……会是殿下府邸!”身侧的杨文广突然低叫一声。
赵禔敏感扭头,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全杨文广的表情,只从显露的半面脸上,察觉出他的肤色一片灰败。
“怎么了?”赵禔心中划过一分怀疑,下一秒就被她自己打入冷宫。
“没,没什么,”杨文广半响抬头,表情似哭非笑,“我,我的行李,很贵重的谢师礼……。”他的口吻在说到后面几个词时,格外沉重,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赵禔被噎了一下,转头看向黑影,黑影人迟疑了一下回道:“回殿下,属下来时太过匆忙,未曾,未曾留意到……。”
赵禔明白暗卫的意思,毕竟那种情况下谁也不会去注意一份行李,她挥挥手,示意暗卫离开。然后扭头,表情有些歉意地看向杨文广,毕竟东西是放在她的地盘上,万一真损失了,怎么说她也要负起责任来。
不等赵禔开口,杨文广很是豁达地说道:“殿下,是我着相了,不过是师门谢礼,不值一提,无需放在心上……。”
赵禔拍拍杨文广的手臂,有安抚也有会负责的意思,只不过,她疑惑地捏了捏,仲容的手臂肌肉似乎紧绷得略带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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