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禔又在书房蹉跎了一段时间,待得将基本事项都安排好,夕阳西下,窗外的暮色即将降临。
苏伴伴又一次侯在赵禔身侧,提醒道:“殿下,今日是否拜访苏大学士。”
苏老致仕前乃是翰林大学士,大宋为了鼓励官员按时(70岁)退休,自真宗后准许官员带职致仕,并对退休的官员给予种种礼遇和优待,一度准予领取全俸。
赵禔愣神,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莫须有的老师,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很快又收敛住,道:“成,现在去。”
“殿下,要知道苏大学士可是陛下的……。”苏伴伴刚准备按往常一样劝解时,突然一顿,脸上的表情似乎才反应过来,很快,他飞快地应了一声“是”,火速离开,去准备赵禔出门的行装以及拜师礼。
赵禔带着几个下人,便向着目的地苏氏学堂前进,苏氏学堂座落在小山的山间,一路蜿蜒向上,鸟啼欢愉,溪水叮咚,沿途繁花绿景美不甚收,奈何这小石路实在是崎岖不好走,待得赵禔踏上平台,遥见学堂的身影时,胸腔的心脏活跃得几乎都要跳出喉咙,一部分是因为激动一部分是因为累。
靠近苏氏学堂,抬眼便见一高约六米的门楼,砖木结构,四坡式二层。顶层,四斜脊,尖端起翘,檐下为砖砌长墙,装饰有趾形花瓣和棱形图案。第二层与上层同,檐下以砖砌方形砖柱。
门楼中镶嵌有大宋的翰林大学士苏淳“苏氏书院”的横额。
厚重的木门虚掩,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正懒洋洋地靠着墙柱,半低着头似乎在等什么人。
苏伴伴接到赵禔的眼神,大步向前,低声:“请问这位郎君,苏大学士可在?”
这个男子懒懒地抬眼,眼中流露出几分凛冽,像是一只被撩拨到的黑豹,转瞬间又撇开眼神,周身的气息又恢复温文无害,答道:“没这个人。”
“……。”一群人愕然,苏伴伴虽然无比确认自己不会记错,但这男子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坦荡,权衡下,苏伴伴只好请赵禔将拜访贴再次拿出来——自决定拜访后,为了以示尊重,帖子就放在赵禔那里了。
赵禔拿出帖子,苏伴伴仔细再三对比,没错,就是这里啊!这么一来,苏伴伴看那个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乌黑,这家伙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欺瞒大皇子殿下,不可原谅。
就在苏伴伴打算喊侍卫拿下那男子时,赵禔开口了:“请问这位郎君,山长苏老先生在么?”
那男子虎目猛然一睁,上下将赵禔一行人打量了一番,领头的年岁虽小却气宇轩昂,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舒服气质,身侧站着两个貌美小婢,一个乖巧可爱,活泼动人;一个清如兰竹,小家碧玉。身后站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壮汉,那扎实的底盘与气势,一看就是修为不低的武者。
还有那个开口说话,不阴不阳的家伙!不用说,应该就是那个人了。
男子的语调客气不少,点点头说道:“不在,柳知府请苏山长去府上一聚。”
赵禔愕然,没想到爬了这么久的山居然见不到人,这让人有些无奈。
苏伴伴语气有些冲的问清楚柳知府的府邸地址,赵禔便领着一行人,向着柳府前进。
那男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任务完成可以回去睡了,轻松地推开虚掩的木门,临进屋前又转头看了一眼赵禔的背影,微微蹙眉,奇了怪了,这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大宋狎妓之风盛行,苏州一代,游船画舫载妓行于水上的不知凡几。柳知府此人,爱戏曲,爱美人,爱诗词,爱人才,他家举办的宴会怎么可能不寻几个行首,勾栏美人(大宋:擅长歌舞的伎艺人)前来助兴呢。
赵禔来时,柳知府正在新修建的留园设宴。
留园中部以水池为中心,池南是一偏不大的花圃,少许池水顺着人工弯道,缓缓地流入一株株花草中,池北林木交映,乱石假山与小亭,池西的假山稍大,踏上弯曲的小路后便是闻木樨香轩,能俯视全园景色的最佳处,也是今日设宴的地点。
天色近黄昏,徐徐晚风吹过,吹散些许丝竹之音,一泓清澈的池水,浅浅地倒印出一些美妓或奏乐、或行酒、或跪走于宾客之间,宾客皆欢。
席间大约十来人,有老有少,正中间坐着一位老人,表情有些严肃,虽身着便服却依旧穿出了一种气势,这位老人应该就是要找的正主了,至于老者旁边坐着的一些人,全被赵禔下意识忽视了,毕竟就算是再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会让赵禔这位时刻与权相皇帝打交道的大皇子,放在眼里。
赵禔,先恭敬地尽了一个学生礼,抬头看主座:“可是苏老先生?”
“是。”苏大学士一愣,然后了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在下赵,……小子,见过苏老先生。”下意识想将姓名脱口而出,却在苏伴伴打岔那一瞬间反应过来,赵禔胡乱改口道。
“免礼。”
赵禔从怀中掏出拜师贴,心里有些忐忑地上前几步,恭敬地向苏大学士递过去。说实话,赵禔还真怕苏大学士不收,其一,士大夫在大宋的地位非常高,皇家也不能勉强他们授业收徒;其二,赵禔迟到这么久才来,理亏,苏大学士若不给面子是极其正常的事。
好在苏大学士笑眯眯地接过帖子,虚扶了一下赵禔,说道:“好,好,明日一早记得来苏氏学堂进修。”
居然没因为迟到生气?!赵禔愕然。
然而,接下来苏大学士的话解答了她的疑惑,他道:“前日,陛,咳……还飞鸽告诉我,你后日才会抵达姑苏呢,没想到你居然日夜兼程提前两日到达,一路上辛苦了,”苏大学士用赞赏的眼神看着赵禔,“这种求知若渴的精神,很不错。”
赵禔心里的小人在囧,就说真宗和自己飞鸽传书的频率怎么那么高,几乎两日一鸽子,弄了半天,他这是早就料到自己偷懒的脾性,采取的“补救”方式啊。
不过……明明偷懒的计划被破坏了,为什么自己心里却那么高兴,赵禔扶额。
就在赵禔摸不清心情的时候,筵席末尾响起一个少年的冷哼,声音不大,但足够大家能听清楚:“藏头露尾,改名换姓之人,也敢上苏氏学堂求学。”
苏山长掠胡须的手顿了下,面色不改,很淡定地看着赵禔。
得了!这是让我自己解决。
赵禔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转身,面带微笑地看着出声的方向,筵席末尾坐了约莫四五个青年,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开口,于是向着大方向拱拱手,说道:“在下并非藏头露尾,只不过第一次见到众才子,一时心痒玩了一个小把戏,将自己的名字藏匿其中,表面“篡改”一下罢了。”
“哼,篡改,那还不是……。”那人抬头,面带愤世嫉俗的戾气,说俗点,一看就是个仇富的。
“诶,此话差矣,请听在下说完,这个“篡改”不过是家乡流行的一个雅致游戏,在我们那,陌生学子间第一次交流,经常会告诉对方自己被“篡改”过的名字,“篡改”的名字与原名相通,若能猜出双方自是欢喜,若不能……。”赵禔摸摸鼻子,嘿嘿一笑。
席间其余人一听赵禔的解释,心下了然,猜得出,证明学识层次不差,自能深交,猜不出,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那人嗤笑一声,说道:“既然你言“篡改”是小把戏,那它想必不限于名字吧,不如你今日来一首“篡改”,让我们这些学子看看,也好知道什么是“篡改”。”看那表情,明显认为赵禔在瞎掰。
赵禔表情很淡定,她指了一个抱琴的美姬过来,抚了一把琴弦,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黄昏下竟显出一分异样的魅色,柔声道:“在下不才,今日算是抛砖引玉了,美姬在前,不如我将两首都献于美姬如何。”
美姬闻言立刻用水汪汪的大眼瞅着赵禔,一副欣喜又楚楚动人的模样。毕竟有恩客为妓女作诗献词,不管诗词好不好,是不是应景之作,此妓女的身价都会翻上数倍(倍数与诗词好坏有关),有银子赚,她当然开心。
赵禔的脸皮抖了一下,稳住心神开口:“堤边柳色春将半,枝上莺声唤。客游晓日绮罗稠,紫陌东风弦管咽朱楼。少年抚景渐虚过,终日看花坐。独愁不见玉人留,洞府空教燕子占风流。”
“好。”
此词一出,喝彩不断。
赵禔也不谦虚,笑笑继续道:“不见玉人留洞府,空教燕子占风流。少年抚景渐虚过,终日看花坐独愁。晓日绮罗稠紫陌,东风弦管咽朱楼。陌头柳色春将半,枝上莺声唤客游。”
席间众人一细品,皆是目瞪口呆。
这“篡改”不曾删换一个字,词时琅琅上口,诗亦赞誉有佳,两者所描写的春日景色,回返往复仍充满温润的春气,温暖的春色与温和的春光,堪称绝妙如此。
这时,一个低沉略带熟悉的声音调笑道:“哈哈,原词好“篡”诗也好,美姬美姬,还愣在原地作甚,赵兄为你献上此等佳句,还不快快斟酒道谢。”
赵禔闻声一抖,这个低沉暧昧的声音,真能让声控半边身子都酥了去,回过神后望去,果然,正是酒楼二楼里那个长相小帅的男子,此时,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赵禔,高举酒杯轻晃,看样子似乎在等着举杯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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