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柳希文,赵禔有些难舍地看着柳希文文离开的背影,小叹口气对身旁的苏伴伴说道:“回吧,待得处理完,也不知何时还有与兄友重逢之刻。”
赵禔之所以会截下柳希文一起饮酒,明面上似乎是给柳希文的饯别酒,而实际上呢,是给赵禔自己的饯别酒,只不过她的饯别比较特别,都是一个一个找了些别的理由才去请的好友。
理由很简单,由于真宗那里一直不松口,同时还威胁赵禔,一旦她胆敢透露给别人知道她的性别,那么知道实情的人将很快被灭口,这就导致赵禔不敢告诉杨文广一家,也让‘女方退婚’的想法胎死腹中(毕竟和一个正统皇子结亲不是坏事,如果没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任何一个亲家都不会拒亲)。
赵禔不想害一位小娘子,但她这次直面的势力太过庞大,是一国之皇帝。
若说去硬挺,那肯定是挺不过的,说不准还会害了别人,所以她也只能选择妥协中的上策,那就是打算自身消失一段时间。
由于真宗只是口头泄露要订亲,实际上聘礼与赐婚都还没来得及做,加上大宋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贞节牌坊,家世好一点的娘子二嫁都不是问题,何况是云英未嫁、聘礼未下的情况,是以,赵禔一旦消失的话,真宗就没有理由订亲了,勉强也能得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所以,赵禔不但要跑路,还要跑得早,不让既成的事实给落在她头上。
苏伴伴知道赵禔的计划,他虽然忠诚地安排所有退路,但心里其实是不想大皇子出去受苦的,于是他做了最后的劝解:“大皇子殿下,您这辈子已经够……,何必因为外人来委屈您自个呢?说到底,与皇家结亲也是人杨家的福气,哪怕他们知道真相又如何,说不准也是乐意的呢,可您这毫无解释的一走,他们还不得把怨气不解放在您身上,多不值啊。”
赵禔摇摇头:“不过是一些不理解,按在我身上又如何。”
“可……。”可凭什么委屈您啊!
苏伴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禔坚定地拦下,赵禔平静地说:“不必多言,加紧行装整理,下月开始,分为四个方位,按七天一个间隔分四批离开。”
“诺!”苏伴伴鞠躬离开。
大半个月过去,寒春已去,暖春来临,赵禔处理完马场事件,用不同的理由送了一大批官员左迁后,便有些厌倦了。她看了一眼已经写下最后一卷的完结话的《西游记》,郑重地将它交到了钱一的手里,嘱咐他坐镇汴京以及负责大辽发行等对外事宜后,便轻车离开了汴京。
钱一看着手中的这份手卷,眼底的神色明明灭灭晦涩不明,惯来稳重的臂膀,居然犹如承受不住手心之物的重量般,隐隐颤抖起来。
他抬眼,看着赵禔即将泯灭在视野中的背影,嘴巴张了张,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怎么也出不了声音,半晌,他似是放弃般颓丧地垂下手臂,低头看了一会脚尖,再次抬头时,向来谦卑的脊梁极具魄力地站直,从来都半合着的眼睛,猛地睁大,深棕色的眼眸划过一丝锐利。
他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转瞬后,又变为一抹坚定与决断,昂首、挺胸,他大迈步地向着辽使馆前进。
几日过后
“啪——”皇宫大殿,真宗狠狠地摔碎了一盏琉璃灯,面色不变,声音有些低沉,“陈伴伴,你再说一遍。”
陈伴伴“刷”的一下双膝跪在地上,身体哆嗦个不停,但依旧勉强保持声音平稳,低声说道:“回官家,大皇子殿下离开府邸,不知所踪。”
“砰——”真宗直接捋倒了身侧的小桌案,桌案上摆着的茶杯茶杯也一一在地上开了花,碎成一片片,“不知所踪?居然敢跟我不知所踪!真是……。”真宗又猛地拍击了一下椅子上的扶手,“真是该死。”
陈伴伴垂头眼睛直直地盯着鞋尖,半点声音也不敢泄漏出来。
“那些暗卫是做什么训练的,啊!真是太不懂事了,我手无缚鸡之力的褆儿都能看丢,真是该死!”真宗絮絮叨叨。
陈伴伴继续看着脚尖。
“啪——”一块金灿灿的腰牌被丢在了陈伴伴眼前。
头顶前,真宗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你去调派军士,务必尽快将赵禔完整的,不伤丝毫毫毛地带回来。要记住,务必要隐蔽,安全,”他的眼睛定定地盯着陈伴伴。
哪怕陈伴伴低着脑袋,也能感觉到头顶处传来的巨大压力与杀意。
“诺,”陈伴伴迅速捡起地上的腰牌,以此身最快的速度反身退出了宫殿,同时心里也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受尽宠爱的大皇子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安安稳稳的不好吗?偏偏要惹怒官家,瞧瞧这次命令下的,官家都不说褆儿,而是赵禔了,这可真是……
徒留真宗一人枯坐在皇座上,半晌,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气。
很快,汴京上层贵族圈子里传出了一个消息,大皇子忧心河道的灾民,便带着赈灾的粮食微服前往受灾前线,郭皇后担忧大皇子安全,自愿搬到大相国寺日日祈福,至此,婚事之事暂不再议。
这等消息一出,不明所以的中小官员对赵禔的感官瞬间复杂起来,你看,大皇子都不畏艰险出发赈灾了,他们却舒服地待在汴京,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宋无官只能让皇子亲身上阵了,这行为简直就是打脸啊!但是另外一方面,大宋的中小官员多是寒门出身,他们自小就希望有一个明君有几个好的父母官,可以说赵禔的行为正挠到他们的痒处,他们心里对这种行为实际上是赞同欣喜的,是以,他们的心情才会那么复杂。
而有点门路的大官大佬,心情就微妙了,他们正在挣扎于是相信真宗给出的官方解释,还是相信他们自己所想出来的‘逃婚’猜测。
不过歪打正着的是,赵禔的储君呼声又高了几个点,这也让始料不及的真宗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这个消息很快也在汴京贵女圈子里流传。
杨文雅最近在公共场合听到最多的,就是谢娘子借着这个消息对她的暗讽,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大皇子恐婚,这才连夜跑出了汴京,这也让与她交好的两位娘子,王竹音和李淑涵,都为她打抱不平。
杨文雅面上不为所动,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在得知郭皇后在大相国寺为赵禔祈福后,杨文雅想了想,便带着斋饭与三炷香,向着大相国寺前进。
一路上她都没有与身边的丫鬟说话,诚心诚意地在心里默念,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净尘、净心”。
杨文雅走到古朴的石阶大道,然后从正中间三扇门的右边那扇进入,从左侧进入拜佛的殿宇,然后诚信地将香点燃,徐徐走到佛像面前,第一支香插在中间,心中默念着:供养佛,大皇子殿下平安归来;第二支香插在右边,心中默念:供养法,大皇子殿下平安归来;第三支香插在左边,心中默念:供养僧,大皇子殿下平安归来。
每上一只香,她都会重新跪双膝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手心处呈空心状高举过头顶,向下至嘴边停顿许愿,再向下至心口默念,最后摊开双掌掌心向上上身拜倒。
待得拜完香,一抬头,就瞧见一位小沙弥站在她面前:“阿弥陀佛,贫僧慧缘,女施主请随我来,宫里暂住的贵人找你。”
杨文雅身旁的丫鬟没她家小娘子那么虔诚,早早就站在了一旁,此时她拦在杨娘子身前,瞪了一眼小沙弥说道:“怎能随随便便闯进来,这里可是女客专门上香的地方不是吗。”
小沙弥愣愣地望了丫鬟一眼,似是在苦恼她为什么敌意这么大,半晌,才恍然大悟般说道:“女施主放心,贫僧不会将你们当作白骨精给打出去的!”
“你!”丫鬟气急,怒气冲冲地又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妖精呢!”
小沙弥傻傻地回望了一眼。
“噗,”杨文雅失笑一声,她起身,客气地对小沙弥慧缘说道,“小师父请带路吧。”
“小娘子!还不知……。”
“好了,这里可是大相国寺,”杨文雅瞥了自家丫鬟一眼,然后几步跟上一脸疑惑的慧缘,解释道,“我家丫鬟不通佛事,多有冒犯,还请小师父多多见谅。”说完,她将手中的斋饭拿出一份,就欲递给慧缘。
慧缘咧嘴一笑:“无事无事,佛祖老人家忙着呢,一点点冒犯他可是瞧不见的,真的不用贿赂我。”
说完,他没接过斋饭,在杨文雅哭笑不得的表情中,赶紧领着杨娘子往寺庙深处的别院走去,待走到门口,小沙弥就停住了,指着一张虚掩着的小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他站在门口做门神状。
杨娘子笑了笑,抬步走了进去,她身后紧紧跟着的丫鬟,先是对慧缘扬了扬威胁的小拳头,然后又急急忙忙跟着杨娘子走了进去。
杨娘子刚刚走进去,还未来得及找人询问贵人在哪里,就听到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传过来,那娘子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郭皇后在说话,而另外一个男声虽然没听过,但听那语调就明白,这定是一位长久身居高位的郎君。
也许是因为那两人谈论的人是赵禔,杨文雅顾不得妥当不妥当,她一把捂住自家丫鬟的嘴,然后悄悄躲在一颗大树后,半蹲下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褆儿就这么离开了,风吹日嗮的,早说官家你顺着她来一次不久行了嘛,她既然痴迷那扬州瘦马,你就假意顺她一次也行啊,反正不过是一个戏子,日子久了,感情自然会淡了去的。可你偏偏要硬着来,将那瘦马给弄死了,好,这下好,褆儿气急之下居然就离开了。”郭皇后说得又气又急。
杨文雅听得犹如晴天霹雳:喜欢的郎君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不是我。
“圣人,你当我为何那般强硬,我就是看不得我大宋的皇子居然为一个戏子弄得神魂颠倒,不肯好好完成婚事,甚至还对我扬言说要娶那个戏子为正妻,我,我这不是一怒之下嘛,可我也没想到那……居然敢直接走人!”真宗说得气氛又带点无奈。
“还不是官家你带的坏头,看看曾经的刘贵妃如今的刘妃,哼……指不定褆儿就是跟着你学的。”
“圣人,圣人,那不都是过去的事了嘛,如今我只得想办法将逃婚的大皇子给找回来,至于他之后的婚事,只要他不娶那三教九流的小娘子,我也,我也不管了。反正我儿媳妇定得是清白人家的小娘子,”宋真宗语气在尴尬之后突然变得强硬起来,“只等我将她给逮回来,就给她安排一门合适的婚事。”
“还安排?可,可褆儿可是发了狠的,她上回不是说过要为那戏子守节三年嘛,若三年内执意让她娶亲的话,她定然不会碰那小娘子的,这,这你若是给她订婚,不是等于给新娘子极端的侮辱吗?”郭皇后担忧道。
“……。”真宗一片沉默,等候的杨娘子心里也一片冰凉,“罢了罢了,还是等她回来再说吧,唉。”
说罢,不远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似是真宗携伴郭皇后已经离开了,又过一会,不论杨娘子怎么听都只能听到风吹草动的声音。
她揉了揉蹲得有些酸软的膝盖,放开面色泛白的丫鬟,平复了一下心里的不平静后,直起身,先是冷冷地对丫鬟说:“今日事,万不可向外说,除非你打算将一家都陪在这里面。”最后一句时,杨娘子的声音变得格外冷酷。
丫鬟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淡了,她赶紧点点头,若不是地方不对,她都恨不得跪下来指天发誓。
杨娘子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松了口气,重新拿起装着斋饭的篮子,说:“回吧。”
丫鬟突然开口:“杨娘子,不,不拜访了?”
“不用,”杨娘子的笑容有些惨淡,“皇后与官家的话,又岂是我等能够窃听的呢,这……定是有所安排的,罢了罢了,此事既然已了,我还是不上去继续碍人眼了。”
说完,她拿起篮子,挺直脊梁走了出去。
而在路过慧缘小师父的时候,她将手中的斋饭整个都交给慧缘,忽然笑得一脸洒脱地说道:“小师父,这是我请你吃的,不是贿赂佛祖的。”
不等慧缘拒绝,杨娘子便转身离开。
这让看着杨娘子背影的慧缘一愣一愣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在寺院深处,一开始隐了身形的宋真宗与郭皇后又站了出来,看着杨娘子的背影,宋真宗赞了一句:“这倒是个明理的。”
郭皇后点点头,然后又叹了一句:“若褆儿是男儿身该多好,简直天作之合啊。”
“好了……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宋真宗突然严厉道,半晌,见郭皇后神色不动依然淡然,真宗又自觉软下脾气,“圣人,我知这事的源头错在我,但既已成这情况,之后也只能好好补救。”
郭皇后的脸色也缓和下来,温和地笑笑:“我家褆儿也是个明事理的,不用你补救,你平日里多照顾照顾她就好了,”毕竟她故意刺激一下宋真宗并不是为了激怒他,也不是为了让他服软道歉,而是担心赵禔的逃跑会让真宗恼羞成怒不再照顾赵禔,现在看着情形还好,她自然也会换个态度。
“好,好,”宋真宗点点头,然后与郭皇后离开。
两人离开时,除了衣摆划过草地的些许声音外,竟再没有其余杂乱的声音出现。
半晌,应该说是夜幕都快降临的时候,另一处假山有一道人影闪过,只听见一声若有似无似,似是气愤又隐隐有些开怀的嘀咕:“累死了,呼……竟不是大哥,而是姐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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