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希治好容易从李夫人那里脱身回来,先回院子看了一眼,发现周媛还没回来,就往早上出去那条路去寻,没走多远就发现她正坐在一个石凳上发呆。
“十娘?”他悄悄走过去,轻声唤她。
周媛慢慢回神,抬头看见是他,微笑了一下:“你回来了。”
明明是笑容,却不知为何含了些哀婉的味道,让谢希治心里一颤,他有些担忧的半蹲下来,平视着周媛问道:“怎么了?干嘛一个人坐在这里,现在天凉了,这石凳坐着容易着凉。”
周媛摇摇头:“没事,我刚坐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恢复了精神,“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啊?”
听见她说饿,谢希治终于放心的露出笑容:“我也饿了,走,咱们找净贤要吃的去。”说完跟周媛一同站起身,往后面去寻净贤,让他好好做了一餐斋饭,吃完饭又陪他下了几局棋,两人才会同周禄一起下山回城。
回程途中,周禄在船尾划船,长寿跟无病坐在外面陪他说话,谢希治与周媛两个坐在靠船头的篷内,都静静看着外面不说话。
眼看着进了城,谢希治想起一事,看着周媛欲言又止,周媛察觉,转头问他:“有事?”
谢希治垂眼想了想,还是问道:“光听你们说是从临汾来,倒没听你提过族里的事迹,眼下有暇,不如你给我讲讲你们周家的趣事?”
“……”周媛定定看了谢希治半晌,很机械性的背了一些早先准备好的说辞,周家有出息的先祖不过那么两个,很快也就说完了,“现在不过都是务农的务农,行商的行商罢了。”
谢希治微微蹙眉,也不知在出神想什么,好半晌才回道:“其实无论作何营生,只要俯仰无愧于天地就很不坏。”
周媛没有接话,眼看着西市遥遥在望,只回头要周禄小心别的船只。
周禄现在划船技术熟练了许多,倒也很快就把船停靠在了珍味居门口的码头。几个人下船往回走,谢希治一直把周媛兄妹送到周家门口,但并没有要跟进去的意思,只是停下来叫周媛:“十娘。”
周媛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周禄,周禄就说:“我先进去了。”
“我明天不能送你了。”等他进去以后,周媛先开口跟谢希治说道。
谢希治也觉得不方便,点头:“明日我们还要先去跟祖父辞行,不用送了。”他笑了笑,“等我回来再来看你。”
周媛心里苦苦的,她很想问问那些事他都知不知情,还想问他为什么问周家的事,可是却又问不出,藏在袖子里的荷包鼓胀烫人,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送出去,只这样跟他面对面沉默,直到自己觉得疲累,才说:“回去吧。”
谢希治应了一声:“嗯。”心里总觉不舍,又盯着她看了好半晌,“那我回去了。”
周媛点头,抬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发现他不动,“怎么不走?”
“这就走。”谢希治笑弯了眼睛,“再看一眼就走。”
周媛忍不住笑了一下,眼底却有酸意上涌,她低下头忍了忍,忽然问:“若有一天,你发现你所认识的东西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会如何?”
谢希治正看着她的笑容发呆,听了她的问题一愣,有些疑惑的说:“什么东西会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比如你捡了一条小狗回来养,养着养着,他长大变成了狼……”这个比喻好像很不恰当。
谢希治笑了:“那就把它放回它该去的地方呗。”
是啊,放回它该去的地方。周媛叹了口气,又催他:“回去吧。”他和她,就像是两个种族的生物,注定不能在一起生活。
谢希治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低沉,只以为是不愿跟他分离,就又加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你若闷了就跟四郎多出来散散心,不要理会欧阳明。”越说越不放心,殷殷嘱咐了良久,才在周媛的不耐烦下停住,然后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去了。
周媛疲惫的关上大门,拖着脚步进了堂屋,也不看那三个眼巴巴看着她的人,径自把房门关好,示意他们跟她上楼,直到在到楼上坐定以后,才说出第一句话:“收拾东西,我们离开扬州。”
周松三人都是一惊,齐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周媛自己倒了杯水喝干,将欧阳明的话简略讲了一遍,然后又说起李二娘找她的事,“她说李家和谢家的婚事拖延到现在,一方面是因为谢文广不同意,另一方面是因为吴王曾经让谢希修传过话。吴王对我们的身份有所怀疑,我听李二娘的意思,他们怀疑我们是哪个世家隐姓埋名到扬州的。”
“谢岷已经就此事广为调查,谢岷曾经在京师数年,不像吴王和欧阳明流于皮毛,他老谋深算,只怕已经查到了一些什么。我怀疑去寻张大婶探问的也是他的人。现在他们又派人去了盐城,虽然当初我们并没说寻到了罗家,但谢家本就有人在盐城经营,要是真想查个水落石出,那查出当年有人曾入宫也不是难事。”
周媛转着手上的茶杯,面无表情的把话说完:“谢希治也并非对我们没有怀疑,刚才回来途中还问我周家的事。李二娘说李夫人早透了消息给谢希治,她劝我不如早些主动坦白,免得等被人查出来时不好解释。”
周松终于有机会插嘴:“她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想让我大闹一场,把李家和谢家的婚事搅黄了。”
周松不明白:“谢家和李家结亲,对她有什么害处?”
周媛露出一点冷笑:“没害处,可是她不高兴。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一个爹生的,嫡女就能嫁给谢家嫡子,庶女却得给商户做继室,她看着嫡母嫡姐得意,心里自然不舒坦,何况她这个嫡母显然对她不怎么样。”
“除了走,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周松有些犹豫的问道。
周媛很疲惫的揉了揉脸,“不走留在这里让人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么?他们应该没本事查到我的身份,可是你们的身份早晚会查出来,到时只当我们是宫里逃出来的宫人内侍,谢希治难道还能硬撑着要娶我?就算他要娶,我敢嫁么?最怕他们既不同意谢希治娶我,也不放我们走,倒要逼着我进门做妾。”
呵呵,想起李二娘白日里的话,周媛就觉得恶心,“……我姐姐虽然性情孤傲,但为人贤惠,只要你安分守己,定不会难为你的……”
安分守己,她什么时候不安分守己了?为什么这些牛鬼蛇神都来招惹她?就因为一个谢希治?
可是连谢希治都不是她招惹的好么?明明是欧阳明那个混蛋干的!对,从头到尾都是因为他,要不是他,自己一家怎么会来扬州?怎么会认识谢希治进而招惹上谢家?
周媛越想越气,决定临走也恶心他一把。“明日你去找欧阳明,跟他问问谢岷离开扬州的时间,然后说说李二娘来寻我的事,恭喜他将要娶个聪慧有心计的妻子。再跟他商量一下,我们节前供应一些月饼到珍味居,然后想歇几天,出去躲一躲,让他给指个方向。”
周松答应了,又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周媛没力气再拐弯抹角,“我现在脑子乱了,你们想到什么千万跟我说。”
周松摇摇头:“不是,我是想说谢三公子……”他看周媛皱眉不想听,忙加了一句,“我是想说当初。”说到这里他忽然站起来退后两步,跪在了地上。
春杏和周禄一见他如此,也都跟着站起来跪下,周媛头痛的放下茶杯,叹道:“你们这是干嘛?”
“公主,是小人擅作主张,此事都是小人的错。”周松低声说完,就使劲在地上磕了个头。
春杏跟周禄一齐说道:“公主,此事是我们三人商议的,请公主责罚。”让公主受小人折辱,他们三个比她更难以忍受。
周媛生气了:“干什么?我说怪你们了么?都起来!”她自己动了心,能怪得谁?
周松三人看她真生气了,忙都站了起来,周松又解释:“我本是想着,谢三公子不同凡人,跟您也能谈得来,不以世人眼光看人,将来就算知道了真相,应也不会怪您,是难得的良配。他又再三说一定会想法禀明父母明媒正娶,我就一时自作主张,跟他说您年纪还小,婚姻之事可暂不提及,且先如前来往,过两年再说也不急。”
“周松也是希望公主能早得佳偶,若他真有本事,能在两年内使得家里同意这门亲事,自是皆大欢喜。若不成,也不过是拖两年罢了。本想着谢家乃江左名门,应不会使什么下作手段,谁知……”春杏帮腔解释。
周媛叹了口气:“所谓名门,我们在京里还见得少了?郑家是不是名门?还不是一样把女儿塞给韩肃做妾?我早说过,做最好的准备和最坏的打算,你们怎么就总是光想着事情顺利如何如何,不想想若是不顺利又当如何?”
周禄小声替周松分辨:“最坏也不过是现在这样……”话没说完就被周松踢了一脚,立刻闭嘴不敢说了。
声音虽小,奈何屋子不大,周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由苦笑:“你说得对,最坏也不过如此。”他们一行隐姓埋名出来,本就不该跟人太过亲近,不然早晚给人看出破绽来。这次算是彻底长了教训了。
“公主放心,明日我就去寻欧阳明,把这些事安排好。”周松看周媛意志消沉,忙出口宽慰她,“趁着谢岷不在,有欧阳明帮着遮掩,咱们悄悄离开扬州,换个地方重新好好过日子去。”
又让春杏陪着周媛去休息,劝她不要多想,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第二日一早,周松在家里吃过饭就出门去寻欧阳明,先感谢他对周媛的提点,又把做月饼的事说了,最后提及想出去躲躲,请他指个方向。
“我初二要去宿州,要不你们与我同行?”欧阳明盘算了一下,建议道。
周松忙推辞:“这样不好,万一李夫人不高兴,倒误了贤弟的终身大事。”
欧阳明笑了笑:“此事她原做不得主。不过,终归还得给她几分颜面,这样吧,我在吴郡也有住所,那里不远不近,你们去那边过个节,中秋后再回来,或是多住些日子,过了重阳再归也无妨。”
周松当即道谢,欧阳明就要安排人送他们去,周松推辞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们悄悄的坐船出去,你把住所告诉我,我们到了以后自己寻过去就好。”
欧阳明只当他们是不想给有心人看出来,给自己惹麻烦,就答应了,把住所说给了周松听,“谢太傅应是初五出门,与杜允昇等人去润州访友,约莫得去七八日,你们看着时候走吧,珍味居和常庆楼那里打个招呼就行。”
“那好,我先把月饼送足了,到时跟他们说暂停几日,后面等过完中秋再说。”周松跟欧阳明商量好了细节,又调侃了他几句娶妻的事,顺便把周媛遇见李二娘的事说了,然后才告辞离去。
周松回去以后,先分别跟珍味居和常庆楼打了招呼,说节前要大量供应月饼,然后过节休息几日。说好之后,周家一方面把细软收拾好了,一方面赶做月饼,在八月初六日送完了最后一批,又给欧阳明留了一封信,就给所有伙计放了假,让他们中秋后再来。
当日吃完晚饭一家人早早休息,到第二日天才透了一点鱼肚白,就都起来带齐细软出门,到珍味居门前解了船缆,四人鱼贯上船。
周媛最先进去,刚适应了船篷内的昏暗就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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