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媛听了周松转述的话,好半晌没出声。
周松看着她神色渐渐转冷,眼中的慌乱也换成了冷静自持,心里只觉更疼,他开口建议:“你要是不愿意再与他相见,我就去回绝他,等他伤好些,悄悄把他送走便是。”
周媛缓缓摇头:“总要问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何时知道的,还有谁也已经知道了。”他不见到自己,恐怕不会告诉周松。
这倒是,周松想破头也想不出,谢希治是如何知道公主的身份的,所以他只能劝道:“有话好好说,把咱们的为难说清楚,想来谢三公子也不会……”
“我心中有数。”周媛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了一口气,起身下楼。
谢希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周媛慢慢走进门来,她的装束跟在扬州完全不同,青布衣裙,头发只用红绳绑在头顶,除了皮肤过于白嫩,几乎就像个乡野间的少女。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整个人就像刚抽了条的柳枝,纤细修长,柔弱堪怜。
周媛迎着他的目光走进来,回身关门,然后走到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对视沉默了一会儿,谢希治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他垂头收回目光,不再看着周媛,却不曾止住笑,散乱的长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脸,周媛仅能从那颤动的发丝上看出他仍在笑。
周媛刚刚在心里树立起的高墙随着她伪装的冷静一起轰然倒塌。他为什么是这种反应?周媛宁愿他怒目以对,或者高声质问,哪怕痛骂她都好,她都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应对,可是她偏偏无法面对此刻无声苦笑的谢希治,他只苍白着脸苦笑,就比世间任何锋利的兵刃都能刺伤人心。
她几乎夺路而逃。
幸好谢希治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他轻缓的喘着气,伸手把头发拨到耳后,仰脸看着周媛:“你就没什么想与我说的么?”
眼前的人如此瘦削,脸颊上几乎一点肉也没有,越发显得一双黑眸大大的,亮的瘆人。
周媛无法与他过于明亮的双眸对视,她收回目光,回身在身旁的凳子上坐下,答道:“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还要我说什么?”
谢希治的神情一点一点冰冷了起来,他开口一字一顿的问道:“你真的是朝云公主?”
周媛点了点头。
他停顿半晌,再问:“为何选了扬州留下?又为何悄悄远走?”
这要怎么回答?周媛垂眸沉吟,一时觉得很难给他答案。
谢希治等了好半晌,也没等来周媛的回答,自嘲的笑笑,还是问道:“为何不告诉我真相?”在他几次情不自禁表白的时候,在他小心探问且深感愧疚不安的时候,为什么她就是一点一滴都不肯透露,不能说明已是有夫之妇,哪怕就跟他说她已经心有所属呢?
周媛不答。
“不相信我么?”谢希治轻飘飘的语气好似叹息,“连一字一句都不肯留,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试探吴王和谢家态度的棋子么?如果是这样,她更该说明身份才是啊,呵呵,不对,万一说明了,自己不肯这么一门心思的跳下来怎么办?
周媛欲言又止,谢希治冷笑着自己接了下去:“是啊,留了剑,挥慧剑斩情丝么?”他闭了闭眼,只觉万分疲惫,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力气,忽然觉得自己这半年的执着寻找丝毫没有意义,在她心里,也许从没把自己的一厢情愿当回事过。
周媛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终于提起力气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希治缓缓张开眼睛,目光清冷的看了周媛一会儿,平直答道:“欧阳明找到了你的婢女夏莲。”
……,原来如此,那么,“杨宇和谢家上下都知道此事了?”
“吴王,我祖父,我父母,大哥,舅父,欧阳明,还有我。”谢希治似乎累极,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含在口里说出来的。
周媛听说连剑南节度使裴一敏都知道了此事,当下就是一惊,她顾不得别的,追问道:“杨宇想怎么样?”
谢希治闭上了双目,冷淡答道:“那你得问他。”
“……”周媛不敢逼他,只能换个问题,“你怎么来了黔州?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看在他们救了他一命的份上,谢希治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奉舅父之命去岭南见宋俊,途中遇到了桂王容留的乱民。”
桂王是周媛的堂叔,封地在黔州以东三百余里外的朗州,他一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怎么敢容留乱民,还中途袭击节度使派出来的人?
“那你的随从呢?怎么只有你自己在溪边?”周媛又问。
谢希治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我在溪边?”他记得自己在随从护卫下撤到了一处山林,后来不知怎么迷了路,被乱民追上,他腹部中了一刀,后退的时候一脚踏空摔下了山崖,接着就失去了知觉,并没有什么溪边的记忆。
周媛听了他的经历之后,又把周禄和二喜叫进来研究,后来才弄明白,他们俩发现谢希治的地方,不远处有个土坡,土坡背靠着一座山,估计谢希治就是从那山上摔下来,然后顺着土坡滚到了溪边,他的腿应该也是从山上掉下来时摔断的。
该问的都问了之后,周媛再没去见过谢希治。据照顾他的周禄和二喜说,谢希治醒着的时候多是发呆,并不跟他们两人说话,也没有要求传递消息或是想见谁。
周媛却不得不开始想后路,谢希治现在是伤了动弹不得,可他早晚有痊愈的一天,而且他身边的随从现在肯定也在四处寻找他。他的随从,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既有谢家的人又有裴一敏的人,谢家上了杨宇的船,裴一敏又是杨宇的舅舅,那么只要他的随从找了来,自己也就等于被卖给了杨宇。
真是坑爹啊,早知道就不救谢希治了,他还敢跟自己甩脸色!周媛心情郁郁,把写好的字揉成一团丢在地上,起身去寻周松商量。
“上次说去容州的那个客商回来了没有?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周媛问道。
周松摇摇头:“我这些日子没去镇上,不过算着日子,这时候他也就是刚到容州而已,哪里能那么快就回来?怎么,你想去郁林?”
周媛叹气:“没人知道我们身份还好,现在这么多人都知道了,我简直就是小白兔落入了狼群!杨宇正愁找不到由头和机会发难,若是我们落到他的手里,那可不就是现成的苦主?想栽给韩家什么罪名都有说服力。我寻思着咱们人单势孤,不如往南走走,看看七哥那边的情形,不论他那里好坏,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两处合一,总能更有些倚仗。”
“也好。听说宋俊其人忠直,总比包藏祸心的裴一敏要好些。”他们现在就在剑南道边上,离裴一敏的势力范围不远,确实难以安心。
周媛苦笑:“这个时候还能指望旁人么?局势已经如此之乱,再忠直的人,也难保没有自己的小心思,还不知道七哥那里能不能自保呢,咱们且先悄悄摸过去看看再说。这样,你先去见保长,就说我们收留的这个伤者醒了,是在山那边遭了劫匪,从山上掉下来的,请他多提防一下,若有生人来到,还是多试探一下比较好。另外再问问他可挑好了日子,咱们先给春杏姐姐和二喜把婚事办了。”
周松应了,又往周禄的屋子看了看,问道:“那三公子那里?”
“先不用管他,让他养伤吧。”周媛现在觉得谢希治就是个烫手山芋,扔又扔不得,拿又拿不住,烦恼得很。
不过等周松回来说,保长帮着选了三月二十八的日子的时候,她又有了主意,“那好,这就操办吧,二十八日那天,咱们把全村的人都请来,好好热闹热闹!”
于是周家人从此开始全力投身于操办婚事。谢希治那里,除了固定换药和送饭的时间,就基本没人去探看了。他虽然也有些好奇周家人在忙什么,但现在大家身份变换,彼此都有心结,再难如从前一般自在相处,所以他干脆就表现得很冷漠,完全不闻不问。
就这么在周家养了近一月的伤,谢希治渐渐可以自己下地扶着床沿桌沿活动,二喜看见他行走不便,不声不响的就去给他用树杈做了一只拐让他用,谢希治心中感激,连声称谢。
二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见谢希治面色温和,不似往日冷漠,就大着胆子求他:“三公子哪时再回扬州,能不能替我给家里传个信,就说,就说,说我娶妻成家了,让他们不要惦记。”说到最后时,二喜脸上胀的通红,声音也小了下来。
谢希治一怔,接着说道:“好,我定想法帮你传信,恭喜你,娶的是谁家姑娘?”
“就、就是,春杏姐姐。”二喜的脸更加红了,他说完又跟谢希治道了一次谢,“到时再请三公子吃喜酒。”说完就一溜烟的出门跑了。
谢希治愣了半晌,他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一家人的真实身份,可在他的潜意识里,春杏还是周松的妻子,周媛的继母。此刻冷不丁听说春杏要嫁给二喜,实在有些接受不能,等晚上周禄来送饭时,他还忍不住又跟周禄确认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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