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烛火微摇，姬夜才坐下复又站起，在宫内来回着踱着，窗外人影绰绰，他走至门口顿了顿，却又甩袖转身往回走。

　　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尤其是在收到了楚烟络被拖去大理寺的消息之后。

　　坐立难安。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一天的，只是觉得就连白天的日光也是那样昏暗，摊在案头上的书不曾翻过一页。

　　兰凤仪不在，皇后不在，这更让他心烦意乱。

　　宫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姬夜迫不及待地开门，姬成萧然站于门外。

　　一身黑衣凛然，瞳孔中射出的硬冷光线使得姬夜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七弟。”几个退步，已将姬成让入宫内。

　　“我去了大理寺。”仿佛没有看见姬夜突然瞪大的双眼，姬成从背上解下包袱，露出一件血迹斑斑的囚衣，“这是大嫂换下的囚衣。”

　　衣衫褴褛，深蓝的布料上随处可见凝固的暗红。

　　抓着囚衣的手蓦然收紧，姬夜忍不住浑身颤抖。

　　“母后用了拶指。”

　　猛然抬头，少年的眸子里全然遮不住痛苦，姬夜将双拳紧紧攒在一起，只听到这两个字，手指也能隐隐作痛。

　　拶指……他突然想起初见时她拨出的一串弦音，从今往后，还能再弹琵琶么？

　　是有多痛苦……她是有多痛苦！本以为自己有着太子的地位可以保护她一辈子，只是没有想到，自从她嫁入皇宫以后，竟没有过上一天安身的日子，是不是当初迎娶她本来就是一个错，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亲自将她迎入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为什么当初会如此一意孤行，明明只是喜欢她而已，却没想到自己连喜欢人的权利也没有。

　　随手抄起一只茶杯，猛地摔到地上，几声破裂之后再也不见前一秒的精致。

　　“大哥，何必。”姬成不动，只是冷静地瞧着姬夜的胸脯起伏，嘴角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就连礼部侍郎亦说横竖都是死……”

　　“胡说！”

　　宽袍怒甩，姬成咬紧下唇，狠狠打断了姬成的话头，然而手却不愿放开那血迹斑驳的囚衣，无助的太子扭过头去，双眼只怔怔盯着属于楚烟络的鲜血，温热渐渐在眼眶中蔓延，在肮脏的囚衣上晕开一片。

　　双目已成赤红，姬夜无法抑制从心底涌出的漫无边际的悲伤。

　　姬成却只是轻抚无名指上碧绿的扳指，看着姬夜滴落的泪水就像看着一出好戏。

　　“七弟。”吸了吸鼻子，姬夜胡乱抹去纵横的泪水，慢慢直起身子，“我知道这是你做的，对不对？”

　　姬成饶有兴味地扬起双眉，却不答话。

　　“很多人都跟我说你要跟我抢太子的位置，说你要害我，但是我总觉得你是我的弟弟，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囚衣依然抓在他的手里，姬夜的手越收越紧，最终将那囚衣紧紧抱在怀里，“对我做什么也就算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对烟络下手？她是无辜的，我求求你不要再折磨她了好不好？”

　　——果然如同想象中一般懦弱与可笑。

　　姬成在心底发出一声嗤笑，却在目光里映出了几分怜悯。

　　“大哥的话在姬成的耳中听来甚是寒心。”

　　“七弟！”

　　“连礼部侍郎也保不住的人，姬成实在力不从心。”

　　姬夜闭上了双唇，连南宫浅痕也保不住么……又是一个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眼底又涌出了温热，姬夜将那囚衣抱得更紧，就仿佛怀抱着楚烟络。一旦放手，就再也没有了，一旦放手……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七弟，就算我求你，救救她，我什么都可以用来交换。”

　　“就算是命也可以么？”

　　阴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姬夜猛地抬头，看见姬成阴沉的笑意，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与白绫放于一边，血腥味似乎已经在匕首的刀刃上蔓延了开去。

　　姬夜的心底冒出一股寒意，匕首的刀尖正指着自己的心脏。

　　姬成却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一眨不眨地望着姬夜的眼睛，笑得越发森寒。

　　“以命要挟，或许母后看在母子情谊上会放她一条生路，但凭母后的英明，若不假戏真做，如何能够瞒天过海？”手探入袖中，又掏出一个搪瓷白玉瓶，“鹤顶红。”

　　周围安静了，姬夜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

　　如果可以，多么想和你一起携手到老，可是……可是终究还是不行。

　　就连目光也有些颤抖，匕首、鹤顶红与三尺白绫，分明就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姬成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此明目张胆，明知自己不会任由楚烟络不顾。

　　脑中反复是他口中的拶指，闭上双眼仿佛都能听见她的惨呼。

　　那样纤细的手指，那样纤细的人，如何受得了大理寺的种种酷刑？

　　心脏狠狠敲击着心房，颤抖的手指碰到了冰冷的瓶身，却又触电般缩了回来，修长的少年仰面，清澈的目光直盯着姬成的脸：“是不是我死了，你便有把握救出她？”

　　“否则她必死无疑。”

　　抿紧双唇，手猛地握住了鹤顶红，牢牢将它握在手里，可是手还是忍不住剧颤。

　　——是我把你推入了这生不如死的地方，如果连我都无动于衷，还有谁能救你？

　　艰难地呼吸，姬夜用力拧开瓶塞，一粒药丸静静躺在瓶子的最底端，灰败的颜色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姬成转过身去，默默掩上了房门。

　　烛影纱窗，修长的少年托着一枚药丸凝视良久，手掌微颤，最终还是一仰脖子将它服下，喉头微动，姬成可以想见毒药在他体内滑行的痕迹。

　　然而却不会马上发作，他还有半个时辰的生命。

　　姬夜目光呆滞，重重落在椅凳上无神地望着前方，眼神没有焦距，接下来……不过是等待药效发作而已。

　　嘴角滑过一丝苦涩，若是哪天你还能够见到墓碑上刻着的我的名字，会不会停下来为我流几滴眼泪，会不会知道我今天为你所做的一切？

　　——不，还是不要知道了吧，她若知道了自己死亡的真相，岂不是要内疚一辈子？

　　这是想让她快乐地活而已，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卷入皇宫这地方。

　　如果有下辈子，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只不过……想要比南宫朔更早一些遇见你，在一个普通的村落或者民房，而不是在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

　　奢华的背后便是危险，姬夜抱紧了那件囚衣，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烟络你看，如果是阿朔他肯定不会这样做呢。”

　　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姬夜轻声喃喃后咳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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