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前夜凉如水，南宫朔在宫前站得笔直。
本就有军人挺拔的习惯，然而手里的那块金牌让他的脊背更加直了，甚至有些僵硬。金牌光滑的边缘咯着他的手掌，大手又收得紧了些，仿佛要将手心的东西生生握碎。
眼前原本昏暗的纸窗慢慢变得明亮，橙黄的灯光映亮了南宫朔漆黑的双眼。
夤夜造访养心殿，他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然而只要将这块金牌呈给皇帝就够了。
先前入殿通报的宦官神气地站在殿前，居高临下地望着阶下的那袭黑衣，在一声阴阳怪气的“宣南宫朔”后，养心殿的宫门被两边的宫女缓缓拉开。
像是松了口气，脊背的僵直一下四散开去，南宫朔的神情却没有变化，只是低头步上台阶，握着金牌的手更紧了。
皇帝坐在床沿喝着丫鬟递上的茶，南宫朔还未下拜他便先开了口：“听说爱卿有要事？”
“家严……卒了……”
茶碗狠狠撞击了托盘，滚烫的茶水从茶碗中飞溅出来，滴在皇帝的手上，然而皇帝并不在意手背上的灼热，只是紧紧注视着南宫朔，像是要一眼看出南宫骁去世的真相，但南宫朔只是低头，双瞳紧紧盯着地面，生怕一抬头便会从眼中泻出满心的哀伤。
皇帝身边的宫女识趣地退下，养心殿大门再度紧闭，只剩下床头烛火摇曳。
“爱卿快请起。”皇帝放下茶碗，亲自扶起了紧紧盯着地面的南宫朔，一时竟失了语言。
今早还神采奕奕上朝的南宫朔到了此时便不在这世间了，这一切听起来是那样荒唐，就像是一个玩笑，然而哪有子女会用这样的事开玩笑？
南宫朔紧握的手渐渐展开，手掌的周围尽是金牌烙出的痕迹。
“这是？”
“刺客所带金牌。”南宫朔将令牌翻转，小篆刻成的“青”清晰地展现在皇帝面前。
“青国？”皇帝一把夺走那椭圆的牌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青国王宫特有的令牌，手也禁不住颤抖，“步延风……朕就知道，当初他逃出生天必会惹出大事！”
金牌被狠狠砸到地上，皇帝的眼中满是愤怒。
“臣只想知道，当初是谁将他放走的。”
明黄的袍子往后一甩，皇帝收起了方才的愤怒，眼中精光四射：“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对朕的太尉下手了，那么下一步，青国是不是要发兵大胤，将朕取而代之？”
南宫朔周身一震，低垂的目光终于抬起，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刺客呢？”
“被家兄制服后服毒自尽。”
“没有其他刺客了？”
“是。”
片刻的思索，皇帝的命令下得当机立断：“秘不发丧，今夜厉兵秣马，十日后发兵青国，军队从双月湖绕行，潜入血御山后，杀步延风个措手不及！”
南宫朔微得一怔：“秘不发丧？”
“南宫骁是大胤得力主将，若刺杀成功的消息传到步延风的耳中，他必然会即刻发兵，而我朝定人心惶惶，先便输了士气。”皇帝看着出神的南宫朔，转而安抚，“南宫骁有功于社稷，待灭了青国，朕便给他一个风光的葬礼，追封镇国公，可好？”
——怎么敢说不好。
南宫朔暗自苦笑，原来南宫浅痕早有了这样的打算，只是父亲死后不能立刻入土为安，这对逝者而言是多么的委屈，然而对此的解释只是为了江山社稷。
为了这大胤江山拼搏了一生，直至死后还要为这江山而不能发丧。
都是好狠的心，然而又能有其他什么办法。
“臣恳请带兵。”
只有手刃步延风，才算对得起死得不明不白的父亲吧。
“醒……醒了！”碧玉轩里的小丫鬟欢呼雀跃起来，将倒满水的铜盆往案上一放，忙不迭地通知其她人去了，“醒了，醒了，娘娘醒了！”
楚烟络的双眼撑开一线，头却还是昏沉，不退的高烧将她的头都要炸裂。
姬夜依然守在床边，眼中泪花闪烁。
“太好了……太好了烟络……”不顾在场的众人，狠狠将床上的少女抱紧，滚烫的泪水顺着楚烟络的领口一直滚到了她雪白的脖子，“我以为我就要失去你了……”
胸口的结痂的地方还在作痛，被姬夜压得像是要迸裂开。
“烟络，告诉我是谁干的？”
“水……”意识还是模糊，几乎没有听到姬夜的问话，苍白的手缓缓伸出，可以看到依旧肿胀着的食指，“渴……”
碧玉轩的脚步错落起来，满杯的水才被递到唇下便已被喝干。
“烟络，到底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手撑着滚烫的额头，楚烟络觉得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飘渺的声音，重叠的人影，她不能分辨姬夜发出的每一个字句，喝干第三杯水后，她又重重闭上了双眼。
“烟络！”
“殿下，娘娘能醒来已是不易，不如让她一个人休养生息，至于凶手等她完全清醒再问也不迟。”御医又写下一张药方，“这是退烧药，臣告退。”
还是有些不甘，姬夜落寞地望着眼前安静的睡颜，果然……
——果然不管我多么担心你都不为所动，而他，只用了片刻便能将你从鬼门关唤回。
楚烟络额头上的温度比先前低了些许，脸上也不见了痛苦的神色。
姬夜闭上双眼，他无法忘记在南宫朔匆匆离去后的一炷香内，楚烟络的手便开始颤动。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安然无恙，就算知道不是为我，我也心满意足了。
笨拙地替楚烟络腋好被子，再次贪婪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就算离开也是一步一回头。
“好好照看她！”姬夜瞪了眼守在楚烟络身边的丫鬟，比起嘱咐更像是威胁，直到小丫鬟怯生生地点头，他这才叹了口气离开。
什么时候你也能为了我而挣扎地活下来一次呢？
他苦笑，南宫朔明明不爱你，否则当他听闻你被刺的消息后，不会来得如此犹疑。
然他却没有看见躲在碧玉轩旁边的一抹黑影，漆黑的劲装下露出一段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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