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药方的手已是有气无力，姬夜站在碧玉轩中间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头深深低下，修长的身子却在颤抖，带动了双肩，他想压抑着鼻间涌出的酸涩，可是抽泣声却仿佛与他作对似的渐渐响了起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好不容易才将你从大理寺里救出，你怎么能……怎么能……

　　泪珠落到地上，溅起一小朵水花，然后很快便没有了踪迹。

　　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果然很没用呢，这样便哭了，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如果是阿朔，他一定会拼命抑制住满心的悲凉，不会让别人看出一丝一毫的心痛的吧，所以……你才会喜欢他。

　　眼底猛然闪过一丝希望，他蓦然抬起眼皮，嘴才张开一半却又被他收住。

　　叫南宫朔来么？

　　不，他怎么会来，因为南宫烟络的事，大概他再也不想看见楚烟络了吧。

　　然而自楚烟络的身份曝光，别说是南宫朔，就连南宫浅痕、南宫骁还有姬逸之也再也没有去看过她，只是一介烟花女子而已，昔日的南宫三小姐早已香消玉殒，既然真相已经浮出水面，这个冒牌货的生死又与他们有多大的关系？

　　可是烟络，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了，我……还是要你。

　　要你活下去，否则我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对了，血竹拾泪膏！”一声唤得有些欣喜，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姬夜翻起了碧玉轩的抽屉，“我记得烟络有血竹拾泪膏，那个不是对伤口很有用的么！”

　　乳白色的膏药放在楚烟络的案头，姬夜小心翼翼地将这唯一的希望放到了侍女手中。

　　血终是被止住，御医开的药方也已熬成了汤药，蒸腾着热气放在案头，然而楚烟络的脸色却更加苍白，吹凉的中药被汤匙递到嘴边，竟顺着嘴角滑下，无法喂入。

　　牙关紧闭，滴水不入，完全是将死的征兆。

　　泪水再度不争气地落下，坐在床侧的姬夜攥紧的双拳压在膝头，锦衣被压出了褶皱。

　　“殿下，去换身干净点的衣服吧。”丫鬟捧入一袭干净的锦衣，细声站在他的身侧，“顺便……替娘娘也换身……”

　　“闭嘴，全都给我闭嘴！”宽袖猛地一甩，将丫鬟手中的衣衫拍落在地，“你们都给我出去，走开，我不要看见你们，烟络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碧玉轩鸦雀无声，几名御医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剩下的只有跪了一地的丫鬟。

　　姬夜的胸脯上下剧烈地起伏，连御医也放弃她了么。

　　“你们走开，我不要换衣服。”一脚将脚边干净的锦衣踢走，姬夜重新坐回了楚烟络的身侧，“我要在这里陪着她，直到她醒过来为止。”

　　——我怕的只是，在我转身的刹那，你便永远离我而去了。

　　跪了一地的丫鬟没有动静，还是静静跪在那里，谁也没有见过姬夜有如此大的怒气。

　　没有人敢动，甚至呼吸也是小心翼翼，她们不知道下一个轻微的响声又会引起怎样的雷霆大怒。

　　“不是让你们走开嘛！”

　　脚狠狠踩了踩地面，姬夜还要说什么，床上少女的嘴却微微开启。

　　“朔……”

　　再度陷入静谧，就连姬夜也停止了一切动作。

　　“朔……求你……不要……不理……我……”

　　空气在凝滞，宫内的气氛陷入尴尬的境地。

　　“看什么看，还不快点退下！”

　　少年涨红了脸面，从床上霍地站起，狠狠走到丫鬟身前，用力推起一人的肩膀。

　　在地上跪着的众人这才轻轻起身，悄无声息地从碧玉轩中退下，识趣地掩上宫门。

　　碧玉轩中只剩下姬夜粗重的呼吸，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要从眼中落下，即便知道她不爱自己，但听到从她口中唤起其他人名字的时候，心脏还是出现了一阵无法摆脱的刺痛，并且那道刺痛渐渐扩大，瞬间蔓延，像要把他的胸腔生生撕碎。

　　“朔……”

　　飘渺的声音在楚烟络的唇齿间溢出，给姬夜带去又一次钝痛。

　　可是……他不爱你呵！

　　突然间便无声地笑了，南宫朔不爱她就如同她不爱自己一样，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只要能就这样看着你，静静地守着你就够了，其它的已经无关紧要了。

　　“烟络，吃药了。”想用深呼吸来压下心底的悲凉，然而却发现那凉意竟随着空气的吸入在体内慢慢扩散，他紧紧抓着手中的汤匙，想使手腕保持平静，可是它依然在颤抖，并且颤栗不止，“求求你喝下去好不好……”

　　此时已带着哭腔，他无力地看着褐色的汤药一滴不剩地从楚烟络嘴角滑下。

　　“求求你喝下去好不好，就一口，一口……”不甘心地为她擦去漏下的草药，又将一勺喂入她嘴中，然而牙齿依然紧闭，他清晰地听到汤匙和贝齿撞击的轻微声。

　　无论怎样用力也无法撬开她的牙关，手中的汤碗咣当坠地。

　　清脆的响声，温热的药撒了一地，濡湿了姬夜的短靴，他却毫无知觉。

　　“殿下！”宫门被急切地推开，小宫女们鱼贯而入，满脸焦急，“殿下怎么了？”

　　“都给我出去，我不要看见你们，谁也不想看见！”

　　“大哥，不要这样。”

　　门口白衣翩翩，丫鬟们默然退下，留下姬逸之走入碧玉轩，然而他却只走了两步便停下了，温暖的眸子落在苍白的楚烟络身上，眼神微得闪烁。

　　发怒的小豹子瞬间熄灭了全部怒意，垂头丧气地与姬逸之遥遥相对。

　　“去换身衣服吧，这个样子，就算她醒了也不会喜欢。”干净的短靴又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了泼洒的汤药之前，褐色的汁液映出了他模糊的倒影，“守着她也不急于一时。”

　　“可是……”姬夜狠狠咬牙，这才吞下了又一轮即将涌出的泪水，“她连水都喝不进！”

　　“如果她还有惦记着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死。”姬逸之的笑容依旧温润，“除非，她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想见他。”

　　“真的？”姬夜抬起头，眼中再度闪烁出希冀。

　　“血已经止住了不是么，剩下的就要靠她自己了，如果她真的那么想活下去，真的那么想再见那个人一面，一定可以撑下去的。”姬逸之拾起地上的衣物，所幸没有被砸翻的药汤溅上，“去换身衣服吧，没有人愿意在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一个邋遢的人。”

　　盯着手中的锦衣看了片刻，少年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我已经派人去追查凶手了，门口还有刺客逃跑时留下的脚印。”绕过那滩污渍，姬逸之站在了姬夜面前，“就算她不是南宫烟络，但好歹也是我的大嫂，大哥，无论你是不是太子，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姬夜用力点头，终于抱着干净的衣服进入了里间。

　　温暖的笑意在姬逸之脸上一点一点收起，他看着楚烟络苍白的脸面，缓缓闭上了双眼。

　　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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