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苑出来已经是三更天了，潘公公守在院里，瞧见秦裕出来吓了一跳，慌忙迎上去。

　　“皇上怎么这个时辰出来了，铜雀姑娘两个时辰前出来告诉奴才说是传您的话，今夜宿在苏娘娘寝宫里了，奴才便做主将仪仗隐去了，您可是还要唤回来么？”

　　秦裕摇头不语，只是负手而立站在风中，衣袂裙带飘扬，将他如玉面庞衬托得更加风姿绰约遗世独立。

　　他转身仰面，望着西苑二字，双拳紧握，忽而道了声，“若是女子心已伤，可有法子弥合么？”

　　潘公公愣住，思付片刻也不知道如何作答，最后道，“奴才只知，若是两情不合，也待时间考验，若是两情美满，时间长久，也难保一帆风顺。”

　　秦裕不语，抿唇低眉，地上是凋谢了的海棠残骸和几枚早开的茉莉嫩心，他弯腰拾起，放在掌心，良久才道，“去青鸢宫中。”

　　次日天亮，秦裕方才引着仪仗自青鸢宫走出，身后打扫的宫人便凑在一起说了起来。

　　“可曾知道么，昨夜皇上又是从西苑苏娘娘宫里出来来的咱们青鸢主子这里，也不知那位苏娘娘怎么了，总是拒绝皇上留宿，接连三次不肯侍寝，若是再有一次半次的，只怕皇上再好的耐心也该厌烦了吧。”

　　“我也听说了，最初一次皇上都没进去，就在院子里被苏娘娘遣了贴身侍女铜雀姑娘就出来打发了，皇上倒是不曾生气，接着便是第二次，皇上吩咐公公传旨，说请苏娘娘到御书房偏殿侍寝，结果皇上等到四更天都没等来苏娘娘，自己一个人宿的，然后便是昨夜一次了，这三次有两次都是皇上半路折来咱们青鸢主子这里，这样倒也好，若是来日封犒妃嫔品级时，皇上想起这些，必是不会亏待了青鸢主子。”

　　“也未必，薛主子也是盛宠，这不昨天一整日，皇上都是在薛主子那里用的膳食，现下薛主子和咱们青鸢主子是平分春色，只是苏娘娘这样下去，早晚皇后之位难保。”

　　“大胆！竟然在背后嚼舌根议论主子，是活腻了么？”

　　宫人们正三三两两的说着话，忽而门口一声训斥，将众人齐齐吓了一跳，纷纷四下散开，毕恭毕敬的俯首唤了声“林嬷嬷。”

　　被唤作林嬷嬷的中年女子打扮极是富贵，头上戴着珠宝冠子，不似寻常宫人嬷嬷那般朴素平复，却像是个主子模样的，其实这林嬷嬷是秦裕的二乳娘，**娘死了之后一直是二乳娘在秦裕身边伺候着，形同母子一般的情深，青鸢入府后成了大福晋，秦裕便将自己的乳娘赐给了她照顾起居，外人一直以为是秦裕对青鸢的宠爱之深，可唯有秦裕自己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展蓆和青鸢是胞姐妹，一胎所出，皆是前朝公主，正宫皇后之嫡女，身份贵重，却也是疑云重重，毕竟是前朝之女，自然秦裕这等多疑之人不会顺其在府中生活，定是要找个心腹之人盯住了才是，这林嬷嬷便是充当这个角色。

　　林嬷嬷站在门口拿着一把鸡毛掸子，迈下台阶，在那几个宫女面前来回挪着步子，忽然扬手落起，抽在一个宫人肩上，立刻引来一声尖叫，其余宫人见状纷纷跪倒在地，齐齐说着林嬷嬷饶命，林嬷嬷仍旧没有半点饶恕之意，狠狠的扬着掸子抽在三个宫人身上，也不管不顾是头还是身子，就那么带着力气的量下去，一时间哀嚎不断，让人闻之心惊胆颤。

　　约摸几分钟过去，青鸢主子推开窗子，唤了声住手吧，林嬷嬷这才收起了家伙，三个宫人早就泪痕满面，鲜艳的衣服被打得褶皱，到处是皮开肉绽触目惊心之色，青鸢主子走出来，看着她们，叹了声气。

　　“林嬷嬷是王府里的老人了，在皇家伺候了一辈子几十年，她觉得你们不对，自然打了你们也是应该的，若是方才你们那话传到了皇上或者其他妃子那里，足够你们灭门九族的，背地里议论主子是何等大罪，你们终究也是在宫里侍奉过几年的人了，竟也不清不楚么？莫非是脑袋顶得厌烦了，乐意让别人看笑话？”

　　三个宫人亦是一阵叩首，口中不断呼着“奴婢知错了，青鸢主子恕罪。”

　　青鸢点头，吩咐随侍的侍女去带着她们回房间上药，还嘱咐定要带个太医去瞧瞧，侍女引着那三名宫人离了林嬷嬷方才搀扶着青鸢进屋，又利手利脚的关上了门。

　　“主子怎么如此轻易便饶恕了她们呢，方才那番话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若非奴婢听见了立时止住，只怕落人口实，害的主子也受牵连，况且皇上到底是否走了还是未知，奴婢自小就照顾皇上，自然明白皇上多疑的心思，真是险些吓破了胆。”

　　青鸢就坐在铜镜前化着眉毛，青黛桐梓罗，一抹便是一淌远山从影，她笑着，自铜镜中望着林嬷嬷，轻声道。

　　“嬷嬷瞧着，我可还美么？”

　　林嬷嬷就点头，凑上去给她扇着香扇。

　　“主子自然美艳，北国四大美人，到底是名不虚传的，奴婢瞧着主子可比展蓆贵人还要美呢。”

　　“姐姐若非被先帝识破还有匡扶我朝的心思，总也不至于落此结局，昔年姐姐初被先帝看中，封犒展嫔时，是何等风光无限，一时间北国皇宫都议论展嫔，那一曲彩衣霓裳舞，倾醉了多少朝贡远臣的心。”

　　话音未落，妆容已毕，淡妆浓抹，皆是相宜。

　　她起身，披上一袭彩纱凉裙，原地翩然一转，轻盈如蝶。

　　“姐姐最后做到了妃位，前朝亡国公主能得此殊荣已是上天垂怜，可惜先帝终究没有为她一人而修改历史帝王无情凉薄之见，可见江山飘摇，终究是比红颜难得还要让英雄折腰。”

　　林嬷嬷听着青鸢说，觉得纳罕，便轻声问了句，“主子何以发此感慨？皇上近来冷落苏娘娘，薛主子也一直不及您受宠，眼看主子最少也有个贵妃之位在手了，该是喜庆的，却不该这样悲伤，展贵人虽然一生风光，最后却死得凄凉，被褫夺了封犒之赏，只落个贵人之名下葬，草草了事终结一生，实在凄惨，主子不该提起，纵然亲姊妹，到底已是两个朝代。”

　　“嬷嬷说得当真容易，我们姊妹算是红颜薄命，错为皇家帝女，又错入皇家后宫，姐姐如此凄惨，让人闻之哀戚，我又如何奢望一生能得君心常眷顾，不过是捱过一日是一日罢了，苏娘娘虽然三番两次忤逆皇上心意，但到底是皇上的正妻，我本不报多大希望于这皇后之位，就不该是我的，我何必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只求皇上能怜悯，保我此生在宫中安稳则罢。”

　　林嬷嬷就点头，将铜镜前的梳妆台上摆放着的凤冠拾起来，戴在青鸢的头上，比划着安住，又细细端详打量了一通，点头微笑。

　　“主子果然美貌，奴婢瞧着倒是胜过苏娘娘些许呢。”

　　青鸢一愣，“她可是四大美人之首呢，我如何比她还美？”

　　“苏娘娘因苏府没落总是茶饭不思，自然形容憔悴，虽有倾国天香之貌，却不及主子温婉体贴之色，古来美人的温柔冢，才是英雄的葬身处，苏娘娘这一点上，终究比不过主子更得男子心意。”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青鸢望着铜镜之中自己的如花之貌，盈盈一笑。

　　展蓆，你的冤屈，你的遗憾，我必是要为你一力沉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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