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赵扶摇一下子懵了,这辈子只有她跪人没有人跪她,虽然被拾掇到紫焰门当便宜圣女那会儿倒也有不少人跪,可他们跪的是紫焰门圣女之位,换了谁坐在上头都一样。
当时就算是云纤她们也是会暗地里为难她的。
可如今这三人如此郑重一跪,三个人三双眼睛直勾勾地抬头盯着她,眼里满满的都是坚决之色,言下之意却显然是要效忠于她这个人。
“你们别——”她着急忙慌地伸手去扶人,云纤她们却显然是铁了心要跪,拉起来跪下去,跪下去拉起来。
赵扶摇无奈了,“我啥也不会,就会挖坑,如今也好久没拿铁锹了,你们跟着我难不成想学挖坑?”
云纤斩钉截铁地说:“属下等区区贱命,圣女大人却愿为我们以身涉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请圣女大人容许我等追随左右以供驱策。”
被跪的人没辙,看看云纤,又看看云曦云芝,三个人脸上都是相同的表情,一副我心意已决你说什么都没用的模样。
她只好回头去看凌云天,凌云天也笑,朝着赵扶摇点点头,示意赵扶摇赶紧决断。
“那个,跟着就跟着呗,你们快先起来,这都入夜了,地上多凉啊。”她用力再拉。
三人面露喜色,大为快慰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齐声说:“谢圣女大人!”这才纷纷站起来。
那书生模样的客栈老板对堂中这一出戏仿佛充耳不闻,见众人闹腾完了,才拨冗瞟她们一眼,嗤笑一声道:“戏唱完了?给房钱!”
赵扶摇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荷包,问他:“掌柜的,有什么房间?”
那书生掌柜抬头冷冷打量她一言,没什么好声气儿地说:“随便,爱躺哪儿躺哪儿,一个人头一两银子,新来的交钱。”
……这掌柜的可真有个性,赵扶摇闻言咋舌,哪儿有那么开店的,客人来了不招呼,收钱还没好气儿。
凌云天倒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像是见怪不怪,其余几人也是脸色平常,大约已经见识过这个掌柜的怪异。
云纤上前交了银两,书生掌柜收钱收得积极,却仿佛对这阿堵物又没什么兴趣,看都不看一眼打开抽屉扔进去,随手一指,漠然地说:“诸位自便,要茶要水自己拿,饭食自备,半夜不准大声喧哗。”
赵扶摇更傻了,“喂你,这个……是个客栈吧?”她狐疑地望了望四周,考虑自己是不是把住宅当成了客栈。
那书生闻言抬头目光如炬,直向她看过来,看得赵扶摇心里发毛,才不耐烦地说:“你不识字?!”
赵扶摇心想乖乖,这人好生厉害,怎么看一眼就能看出她不识字?莫非她长得真的很胸无点墨的模样?
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脸,凌云天忍笑,指指屋外的灯笼,上面写着褪色到几乎看不清的字,就俩——“客栈”。
果然一针见血毫无赘言,相当地犀利。
当然赵扶摇看不懂,她现在只认得凌云天和她自己的名字,不过凌云天的口型她是看懂了,于是越来越觉得江湖中人其实相当地不靠谱。
云纤走上前来,“圣女大人,屋子已经打扫清爽了,请先去歇息——您没受伤吧?”她关切地问。
赵扶摇瞬间想到肩膀上的烙伤,也不知那烙铁是否真的像季成峰夸口地那样用天外陨铁铸就,那伤势不仅好得异常缓慢,而且那妖异的芍药越来越艳丽,怎么也消不去。
“没、没有。”赵扶摇喃喃说。云纤几人都松一口气,“那便好。”
云纤深深地看了凌云天一眼,他带赵扶摇去承天派教训季成峰时换了易容,用的是极好的一张脸,才让澹台明月心不在焉;而现在却已经换了回来,依旧是那个随从模样。
赵扶摇习惯了他每天换张脸,不以为意,云纤只以为他一直就这模样,走上前去拍拍凌云天的肩膀,“这回你救出圣女有功,等回到紫焰门禀明长老和门主,胡长老必定赏你。”
凌云天低头称谢,看云纤几人簇拥着小丫头上楼去了,小豆子巴巴地跟着,一晃儿不见了人影。
他原本伪装随从时微微弯着的腰立刻挺起,懒洋洋地靠在一张桌子边,看柜台后面的书生掌柜目不转睛地读诗经。
两人都是好定力,一人盯着书一动不动;一人盯着看书的人一动不动。
过得半天,见那书生依旧稳如磐石,凌云天出声道:“喂,我说温弦,你那一页看了快半个时辰了。”
刷拉一声,掌柜的翻页,凉凉地说:“你闲得很?”
凌云天大笑,上前一把把那诗经夺过来扔在桌上,“朋友一场,这回仰仗你照顾她们,多谢。”
温弦看着那诗经蹙眉,没什么好气地说:“客栈开门做生意罢了,扯什么关系,本店要打烊了,你爱住上楼,不爱住出去!”
对方不以为意,显然了解彼此脾气,凌云天转身要上楼,走了一半,忽然又回头迟疑了一下问:“对了,你兄长……。”
温弦这回目光如针,落在他身上带着些许警告之意。
凌云天摆摆手,“行行行,我不提。”
待人都走光后,温弦就着昏暗的烛火又看了一会儿书,这会子却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了,他望着屋外那两串随风飘荡的大红灯笼,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最终一挥手,整个客栈陷入一整片黑暗中。
赵扶摇躺在干净柔软的被褥里,床头博山炉中烟雾袅袅升起,又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消散,唯余幽暗馨香。
之前发生的一切到此时又让人感觉到像一场梦,那些痛苦、血腥、严酷和诡谲,转眼又像从未发生过。
但她知道那不是,那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她渴望的那个光鲜靡丽、快意恩仇的江湖不过是表象,揭开了表皮,下面一直都在腐朽。
而她一脚踏进来,已经由不得自己。
但是,她并不后悔,也不想退缩。
年少的姑娘终于也懂得叹气,无声地叹气着从被窝里爬起来,拉开里衣侧头去瞄自己左肩上的烙伤。
已经敷过药,但现在大概也该换一换了,她咬牙揭去伤口上的细布,疼痛不剧烈却持久,让人如同百爪挠心。
暗夜里芍药蜿蜒得肆意,从某种角度上看去简直让人惊心动魄,惑人于无形。
眼前渐渐浮现凌云天的身影,尽管面目模糊,笑起来却似乎总是有迹可循。
说起来,她没有见过凌云天的真面目,却似乎总能认出他来。
说起来,这个男人还喜欢半夜爬别人的窗子,比如……比如现在——赵扶摇默默地看着那被悄无声息地支起来的窗户无语。
凌云天异常熟练地从窗户里翻进赵扶摇的房间,像从前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抬头就看到赵扶摇坐在床上怔怔地望着他,那个那个……衣衫半褪,香肩半露,人半傻。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落在那朵芍药上,半天没移开眼。
“小!凌!子!”赵扶摇压低了声音,忿忿地叫道,这个男人难道不知道门造出来是用来干嘛的吗?还是他平时翻别家姑娘的香闺翻惯了?
凌云天尴尬地笑笑,却没有转头离开非礼勿视的意思,走到床边扳过赵扶摇的身子,轻声道:“我看看伤口。”
说着伸手把揭了一半的细布连带着药膏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动作细致无比,生怕赵扶摇痛着。
但赵扶摇还是痛,灼伤最难处理,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凌云天专注地看着烙印,“丫头,忍一忍,我给你上药。”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绿莹莹煞是好看的瓶子打开,用指尖挖出一点脂膏来。
那膏药颜色也是透明的青绿,像春日里最嫩的芽儿,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感觉到丝丝凉意。
凌云天伸到赵扶摇肩上,轻轻地往芍药之上一抹,赵扶摇双手暗暗抓紧了被子,依照她的经验,通常会有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但是没有,那药膏刚敷上,瞬间让人觉得肩头一片清凉,那难受的疼痛煎熬立刻被消了下去。
为了敷药,凌云天凑得离赵扶摇极近,两人几乎呼吸相闻,赵扶摇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认真的表情,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剧烈起来。
“是我回去晚了。”凌云天一边细细地帮她拿干净的细布重新包扎一边说,当时他若是不去找小豆子,赵扶摇或许就不会经受这一劫。
赵扶摇不答,她现在有些失神,男人的手指时不时地触在她裸露的肌肤上,一丝丝的酥麻从相接触的地方一直传到她的四肢百骸。
一抬眼,就能看到凌云天脸上的那一道狰狞伤口。
她忽然默默地拿过凌云天手里拿瓶药膏,在对方不解的目光注视中沾了一点脂膏,鼓起勇气凑过去,轻轻往他脸上抹。
“别动——”她说。
凌云天不动,垂下眼来看着那根秀气的手指沿着他的伤痕描摹,而对面赵扶摇依旧衣衫半褪,没来得及把左肩掩上,他不知怎的,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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