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远一睁眼,就看到高畅的脸在眼前晃。
这小伙子也不知从哪儿搞得那么狼狈,身上红黄蓝绿的像是刚进染料铺里滚了一圈儿才出来,头上一撮头发跟死硬分子似的顽固地翘着,连下了一场雨都不服软,跟他的人一样在秦思远面前晃呀晃。
而他手上显然也是一把几百文钱就能买到的寻常钢剑,高畅正举着它挡在秦思远身前奋力拼杀,只可惜显然某人的武艺确实相当符合三流门派出来的水准,让人颇有点不忍直视。
本来就比不过那群白道弟子,现在他们服了药,相形之下,高畅简直是破绽连连,更加不是对手。
然而他偏偏就是那么顽固,明明自己也没什么本事,非要来个英雄救美,好吧,不是英雄,不过狗熊救美也是救么。
秦思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似乎在思考这样的神奇生物究竟什么样的师门才能教得出来,又或者他天生就这么蠢?
以前她觉得赵扶摇是挺笨的,后来冷眼看着就发现那丫头根本就是天然黑,谁碰上她都讨不了好去,而高畅就不一样,高畅是真蠢,蠢到家了。
“秦姑娘!你快走!这里我来挡着!”他百忙之中还不忘回头向秦思远高喝一声,仿佛觉得没他这句话秦思远就不会跑一样。
事实上,就算有他这句话,秦思远也不会跑,以秦思远的功力,她若是想走,总还有一战之力,她只不过,不想活了罢了。
是的,不想活了,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刚才没有高畅自作主张跑出来搅局的话,说不定现在她都已经在九泉之下与凌云义重逢了。
至于人死后是否真有碧落黄泉可去,谁能说得清楚呢,有点念想总是好的,不算死得一无所有。
但秦思远的心思,高畅显然不懂,他偷偷爱慕着的这位姑娘显然没有给过他让他了解她的机会,而他也只是一厢情愿地想要看到她好好的。
永远像初见的时候那样,强大却温柔的,高高在上又亲切可人的,只要那个样子就好了。
也许在别人眼里看来他的行为是那么可笑又笨拙,但对这个初入江湖的少年来说,他是无比认真地在捍卫自己心爱的人,至于别的什么,都是无关的。
“咦?!你不是灵溪派的吗?兄弟,你是不是搞错了,怎么对自己人兵刃相向?”
厮杀中一个人似乎认出了高畅,忍不住顿了一顿,惊异地喊出声来,他这么一喊,其余的人也迟疑了一下,有人对高畅笑道:“兄弟,杀红眼了吧?紫焰门的魔头在那边呢,还有那个弃明投暗的秦思远——”
声音飘过来,灌入秦思远耳中,她微微蹙眉,心想,这男人的运道还不错,自己傻,碰上一群也是不聪明的。
都给了这样的台阶,如果高畅接过话的话,就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当他的白道少侠了,但愿这傻子开窍一回吧。
谁知高畅闻言不仅没能打蛇随棍上,还忽然怒了,涨红了脸面红耳赤地怒斥道:“不许你侮辱秦姑娘!秦姑娘她才不、不是魔头!”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还无比洪亮,铮铮金玉一般落入空气中,敲得那一干人等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过来。
“好啊,你小子也被魔教妖女迷惑了,找死!”
“大伙儿上,把这个叛徒和那个妖女一块儿杀了,到时候论功行赏,少不了我们的!”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中那群人再次一拥而上,这回攻势更加凌厉,高畅一个三流剑客很快力有不逮,连呼吸声都较之之前粗重不少,看上去更加狼狈。
“嘶啦——”衣物破碎的沉闷声音中,他的左肩上出现了第一道血痕,血色晕染,浸透重衣。
砍到他的人心下一喜,却忍不住拿眼去觑不远处立着的秦思远。
这小子不足为惧,可秦思远虽为女流,毕竟名动一方,手底下功夫着实了得,他们这一撮人本不是主力,若是秦思远突然出手,就算他们已经服了增强功力的药,也不可能全无伤亡。
等着论功行赏的人可是最惜命的,虽然明知他们一群人一起上未必杀不了秦思远,可谁都不想做死掉的那几个倒霉鬼,因而都有些畏首畏尾。
然而高畅的功力实在不济,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身上又多了好几道伤口,血色和着之前他不知从哪儿沾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触目惊心。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围攻,这个男人就是一步不退,死命撑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难道他以为他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还能护得了秦思远不成?搞笑来的吧!
然而俗话说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高畅这么豁出命去死缠烂打,害得他们真是举步维艰。
很快有人不耐烦了,这么半天下来他们也终于观察明白,秦思远是真的半点都没打算动手,只在一边冷眼看着,目光中无悲无喜,像是失了灵魂。
既然这位琴剑楼楼主压根儿不打算插手,他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被高畅磨得耐心尽失的一个男人咬牙切齿地说:“真他妈给脸不要脸,给老子去死!”擎着手中银枪,枪尖直朝高畅心脏插去。
高畅已经精疲力竭,仅凭一口气撑着,身子晃了晃,艰难地避过身上要害,却还是没能完全躲过,枪尖势如破竹般插入他的肩膀,又从肩后冲出,枪尖染血色殷红。
“啊——”高畅着魔般狂吼了几声,那人冷笑数声要把自己的枪给拔回来,高畅却忽然伸出手,紧紧捏住枪身。
也不知是卡在了骨头了还是怎么的,那人拔了几下没能拔出来,顿时出离愤怒,恶狠狠丢下一句,“困兽犹斗!”也不松开手,仍旧拽着枪,顺势向上一挑,竟是要把高畅整个人给挑起来。
“看你还怎么躲!”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身旁数人一示意,“杀了!”
顿时,所有人举刀持剑仗戟纷纷朝高畅插去,嘴里都忍不住骂道,“妈的,今天真倒霉,遇到个神经病!去死吧!”
高畅力气早已用尽,奄奄一息地被挑在枪尖上,头发散落在面前,看不清什么表情,闻言却竭尽全力抬起头来,手指微微抽搐着,似乎还想握紧那把被砍出了无数豁口的破剑再战,断断续续却异常坚定地说:“不许……伤害……秦姑娘!”
明明只能碾死只蚂蚁的人,眼神竟能如此慑人,连胜券在握伸一伸手就能杀了他的白道众人都被震得愣了愣。
“真是个疯子。”不知是谁嘀咕道。
高畅恍若不闻,他模模糊糊地想……秦姑娘……刚才看到秦思远竟然闭目等死不做反抗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心痛,是什么人,让秦思远情深至此,宁愿一死以殉?是那个凌云天吗?值得吗?
他这么想着,却忘了自己这么做值不值得。
他只是努力睁大了快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见无数刀尖剑锋向自己戳过来,闻到的只有自己和别人的绝望的血腥味,却好像看见了秦思远那日转身时扬起的裙摆,如江上绿柳如烟。
一瞬间,血花四溅,长空血乱。
很多年后秦思远想起这一天,都会觉得那么美丽的由血色染就的烟花,简直让人铭刻入骨,终身难忘。
“你……。”那人睁大了眼睛,脸上还残留着不耐烦的杀意,想要转作惊诧,却让表情看上去无比扭曲。
意料之中的巨痛没有传来,高畅不明就里地睁开眼,才发现那些凶器就在自己眼前,离自己几乎只有毫厘,却全部都生生停住了。
裹在那些冰冷刀剑上面的,是一段柔软的云袖,温柔得如同绕指缠绵,却让所有的刀剑无法再前进哪怕一点点。
那是属于秦思远的,而她的另一只手,手上那柄精致的镂花匕首,已经深深地插入用枪挑着高畅的那个男人的颈中。
正是他的血在半空喷洒,落到秦思远的衣袖上,也落到高畅的脸上。
“秦姑娘……。”高畅喃喃地嘀咕着,似乎不太相信秦思远会出手救自己,她刚刚明明一直就毫不动容,而且高畅也没有想过她会这么做。
秦思远瞥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利落地收回匕首,开始与终于反应过来的其余几人周旋,一时之间,只有兵戈交击的声响,切金断玉。
高畅气喘吁吁地把穿透肩膀的长枪给拔出来,咬牙撕了断衣服给草草包扎上,刚刚还拿着枪的男人只剩下尸体倒在地上,用扭曲的面孔望着天空。
他有些愣愣的,仿佛还不太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又显示出一脸呆像。
这么呆的男人,与她又不过是萍水相逢,话都没说过几句,秦思远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为什么会为她这么拼命?
刚才那群人一拥而上要把他扎得千疮百孔的时候,秦思远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濒临绝境的凌云义,也是那样的眼神,也是那样的执着无悔。
她救不了凌云义,还好,她救下了高畅。
“是男人就起来再战。”
秦思远冷冰冰的声音飘过来,原本精疲力尽的高畅如沐甘泉,顿时精神一震,用力握紧他那把小破剑,往秦思远所在的方向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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