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鸣阵阵,一室天光。
窗外晓雾未散,凭栏远眺,远山远树若有还无,带着晨起特有的湿漉漉的凉意,仿佛谁往工笔山水上泼了墨,有一种将洇开未洇开的美感,令人心醉。
暖洋洋的被窝里,一团鼓囊囊的玩意儿把锦被卷了又卷,卷了又卷,露出半个毛绒绒的脑袋,睡得正酣。
忽然之间,原本安静祥和的氛围一去不返,不知从何处响起的爆竹之声震耳欲聋,初时还只是隐约两三响,渐渐地越来越剧烈越来越近,直吵得整个人耳朵都嗡嗡嗡嗡的,像是有一百只蚊子坚持不懈地在耳边战斗。
“唔……吵死了……。”被窝里的隆起物扭动了两下,发出不满的嘀咕声,然后试图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耳朵来隔绝喧嚣的声音,于是把露出来的半个毛绒绒的小脑袋一并塞进被子里去。
本来么,这个时辰,正该是好梦正酣的时候,吵什么吵吵什么吵!
然而爆竹声显然没有理解某位想睡懒觉的人的苦心,不仅没有小下去,反而愈发大声,到最后,简直是整个镇子都像被拆了一样,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这下子,再懒的人也没法子无动于衷了。
“吵死了!”
阴郁的充满怨气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整条无辜的被子因此被迁怒,让其主人一手掀翻在地,床上半坐起来的少女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窝头,满脸都是欲求不满,呃,不是,是睡眠不足的表情。
就在这时,门被笃笃地敲了两下,门外一个声音神清气爽地说:“起吧小丫头,这样你还睡得着?”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推开,显然早已梳洗打扮好的男人刚一脚跨进门里,一个硕大的物体就“嗖”地一声飞过来,差点儿打倒他脸上,却是一个香香软软的大枕头。
“喂,女侠,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凌云天夸张地叫了两声,就见赵扶摇怨气冲天女鬼一样默默地望着他,阴风阵阵地说:“谁让你进来的,我还没说请进呢。”
她还没有洗漱她还没有梳妆她还没有换好衣服!怎么可以用这种诡异的形象展示人前!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睡够,就被扰人清梦的爆竹声给逼得不得不起来,起床气真是相当相当地严重。
凌云天表示无辜,“咱两谁跟谁啊——”
“别乱套近乎,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凌云天一脸纠结的表情,起床气真是一种极度诡异的玩意儿啊,你说平常这么软软糯糯的一个妹子,怎么没睡够就变这样儿了呢。
咳咳,那个,虽然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但是小凌子,你确定赵女侠平常真的是个软软糯糯的妹子么,不带这么自欺欺人的喂。
凌云天堆起笑脸,赶紧凑过去哄人,把大枕头往旁边一放,伸手摸头——顺毛不只适用于兽,也很适用于人呐,“好啦别闹了,快起来,带你去看热闹。”
“有好玩儿的东西?”上一秒还阴测测的小丫头下一秒立刻就双眼变得亮晶晶的了,凌云天内心充满了“好可爱呦”的感叹,微笑着点点头。
出于对好玩儿的东西的热情,赵女侠迅速洗漱梳妆早饭完毕,然后牵着凌云天一晃一晃地出客栈。
站在柜台后头打着算盘数钱的掌柜笑眯眯地看着一双年轻男女,“两位出去啊,今儿真早。”
这个小镇叫百里,并不是说这个小镇方圆百里,而是因为这里盛开一种别处见不到的花,叫做百里红,因此而得名。
赵扶摇与凌云天当日从青鹤峰上半夜私奔之时,只留下一张纸条让云纤等人不必担心,更不必跟来,就优哉游哉地跑了。
两人一路游山玩水,打情骂俏,走过了不少地方,看过了无数风景,依着赵扶摇的性子,更是吃遍天下美食,别提多乐呵。
于是玩儿着玩儿着不小心就玩儿到了塞外,百里镇正是塞外小镇,风土人情殊异于中原,让人大感新奇。
凌云天与赵扶摇今日一出客栈,就发现街上氛围与平日不同,除了那把人吵醒的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大街上更是熙熙攘攘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
大家伙儿脸上都是盈盈的笑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股脑儿涌出来,倒像是赶集似的。
小丫头好奇心大起,早忘了什么起床气不起床气的,拽着凌云天就汇入人流,左顾右盼看什么都好看,忍不住拉了拉挤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大哥,你们在做什么?”
那人一看就是百里镇当地镇民,从打扮都长相都很豪放,被人扯住了回头一看,看到赵扶摇,不知怎的怔了一怔,一眨不眨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赵扶摇一身中原打扮本就与当地女子不同,当地姑娘豪放、热情、大胆泼辣,最重要的是经过了塞外风霜磨砺,与水乡姑娘温婉细腻大有不同,各有各的好处。
最重要的是,她们都很高,特别特别高。
那男人平日里看塞外的同胞姑娘们,乍然见到这么娇小可人的小丫头,顿时就荡漾了,心想都说中原山水明秀,果然好小只,好像一抱就能抱个满怀的感觉……
他一边荡漾,一边魂飞天外地说:“姑娘不是本地人吧,今天是我们百里镇的织花节,是顶顶重要的节日。”
赵扶摇忙追问,“织花节?听上去很好玩!”
那人立刻点头,“姑娘有所不知,我们镇以出产百里红这种花闻名,现在正是百里红花开放的季节,此花从枝头摘下后百年不腐栩栩如生,花色永远不褪。”
“所以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家里有女儿的,女儿从小就会开始采摘百里红的花朵制作红盖头,一直织到出嫁之龄,女儿家若有了心仪的对象,便将这花盖头送予对方,成婚当日有对方亲自盖上,洞房花烛之时再亲自取下。”
“织花节正是适婚女子向心仪男子赠送盖头的节日,因而十分热闹,年轻的男男女女这一天都会出来。当然,成了婚的也会出来秀恩爱,那边台子上,会有婚姻生活和谐美满的女子,把自己曾经的盖头扔出来,砸到谁,谁的红鸾星就要动啦。”
赵扶摇听得高兴,只觉得这边果然和中原那边习俗很不同,却那男人忽然说:“姑娘,不知道姑娘有没有……。”
“啊?”真在这时又一阵爆竹声响起,赵扶摇被满耳震耳欲聋的爆竹声震得发懵,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只能发出疑问的声音。
凌云天默默地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盯着那个男人,默默地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揽在赵扶摇肩头,默默地递出一个“她有主了她是我的打她出主意的给我去死的”霸气眼神,于是对方也默默地、默默地自动退散了……
赵扶摇惊讶得回头问:“咦,小凌子,他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地走了?”
“谁知道,也许他拉肚子。”
“……。”赵扶摇撇撇嘴,很快不再管这位没了踪影的“好心大哥”,踮着脚尖往前面看,嘴里嘟嘟囔囔道:“好多人,啊,那个盖头果然很漂亮。”
在他们俩前方不远处正有一对年轻男女,女子手中一方缀满红色小花的盖头,上面的花朵真的如刚从枝头摘下来一般鲜艳明媚,丝毫不见枯萎迹象,像是把一整个春天都拿在了手里。
“安卓大哥,我一直都喜欢你,这方盖头我是为你织的,你帮我盖盖头好吗?”随风远远送来那个女子的声音,果然非常豪爽,并无半点扭捏之态,甚至……咳咳,有点太直接了吧。
赵扶摇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男人接过了红盖头,然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个女子立刻笑起来,满脸都是幸福,一头就偎到他胸口去了,两人一齐甜蜜蜜地走了。
凌云天注意到赵扶摇一直看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忍不住扳过她的肩膀,“看上哪个男人了?给凌大哥说说,凌大哥给你抢回来。”
赵扶摇白了他一眼,哼唧哼唧地不说话,然后拖着凌云天开始在人群里蹿来蹿去,凌云天心里知道她想什么,也任由她拉着,两人很快来到一棵大树下,阴凉处搭了一个大台子,下边围了不少人,上边儿站了一个姑娘。
人群中此起彼伏地起哄,“达瓦娘子!达瓦娘子扔这里!”
“我们家小黄莺该嫁啦,讨个好彩头!达瓦娘子扔这边。”
原来是刚才那个男人说过的婚姻美满的姑娘扔喜帕的地方,凌云天只见赵扶摇使劲儿踮起脚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人手中的喜帕,满脸又紧张又期待的表情。
其实以她现在的武功,要一块红盖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但小丫头显然对于这个不感兴趣,想要那块喜帕真的落到她手上。
随着人群更大的轰动,那位“达瓦娘子”举起了手中的喜帕,然后闭上眼睛,原地转了三个圈,用力往空中一抛!
这下人群中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向喜帕飞起的方向涌去,小丫头夹在人群了,也非常努力地移动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红红的花儿。
凌云天不动声色,状似不经意地掸了掸袖子。
红花盖头以一种诡异的飞行路线颤颤悠悠地落到了赵扶摇的手上。
赵扶摇还有点懵,没想到真的能接到,刚才那一瞬间她闻到了上面甚至有残余的花香,沁人心脾,红艳艳地开在手指上。
身旁人头如潮水涌动,一声高过一声的恭喜声几乎要把她的耳朵给塞满,她却恍若不闻,只是在人海之中回过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凌云天。
男人笑意满满地回望她,然后一步步走到她身边,耳畔有热热的气息吹过来,像三月暖暖的春风,“这可是上天注定的,女侠,嫁给我?”
赵扶摇脸颊绯红,低下头,揉搓了一下手中红盖头,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盖头往凌云天头上一扔,围观众人立刻发出善意的哄笑。
凌云天扯下盖头,又好气又好笑,他这么深情款款的,这小丫头的反应也太出人意料了吧,正想着,却看到对方炯炯有神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小凌子,我们出来很久了。”
“嗯。”
“走了那么多好玩儿的地方,看了那么多人,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一直在一起。”
“嗯。”
赵扶摇捏着红盖头上的一朵小花,“出来这么久,我们回家吧。”
凌云天静静地看着她,展开她的手,把盖头放回她的手里,慢慢地、郑重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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