嫱儿垂着眸子嫣然一笑,微福了福:“公公哪里的话,不过出来转转,不想正碰着公公,不如嫱儿送您回去?”
张公公脸上那笑越发灿烂:“使不得使不得,莫说这府里,便是宫里也无这规矩啊,嫱儿姑娘还是好生歇着吧,若是主子要使唤,再耽搁了。”
嫱儿掩口轻笑:“这会儿哪里用的着我去伺候?嫱儿这几日想着,平日里王爷总不待见我们几个,可我们入得府来便是伺候王爷的,哪能不上跟前候着呢?”
张公公仍是一脸笑意,并不接话。嫱儿眼波流转,上前一步轻轻说了几句话,张公公面露诧异,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垂着眼睛琢磨了下,忽笑得越发灿烂起来。
正房中,王爷拿着本书,斜靠在床上,听容嬷嬷说完后沉吟了半晌,未作答复。
容嬷嬷面色不变,仍沉声慢道:“老奴伺候爷这二十几年,如今年岁见长,这些活儿再做不动了,小千子原是个好的,可惜去了,老奴冷眼看着,也就那孩子还是个顶事的。”
张了张口,王爷抬眼看着容嬷嬷那一脸疤痕,将话又咽了回去,只得道:“若是那人……也就罢了,只是……若有事……。”
容嬷嬷福了福:“王爷,老奴身无长处,这看人的本事却还是有些的,这人能识得自个儿的本心才是上好的,那孩子机灵,知道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年岁又小,可慢慢调教着。若不是老奴这身子骨跟不上了,原本打算再看两年的……。”
王爷这才点了点头,面上一片平静,只道:“你做事,我放心,那张德恩反倒越老越糊涂了。”
容嬷嬷垂首道:“张公公也是担心爷,关心则乱。”
“下去好生歇着吧。”
容嬷嬷问道:“那……明日开始?可好?”
“嗯。”王爷点了下头,忽又道,“便在落雁园吧。”
“是。”
入夜,红玉房里点着灯,人正坐在灯下仔细瞧着几方帕子,皱眉思索着什么,忽提起笔,在一张宣纸上面书写起来。
茹柳、嫱儿房中也是如此,皆点着灯火,直到半夜方熄。
次日清晨,红玉揉着眼睛出了房门,正准备收拾东西在院里转上几圈,忽见张公公领着个眼生的小太监向北屋走去。
“姐姐瞧什么呢?”
红玉回头,说话的原是茹柳:“并没看什么。”说着,又向北面走着的那二人看去,“那小太监的背影儿……怎的有些眼熟?”
茹柳也瞧了一眼:“左右不过是府中之人罢了,总是见过的。”说着,便转身儿取了扫帚,忽又抬眼看向下人们睡的房子,纳闷道,“嫱儿还未起?难不成睡过了?”
红玉笑道:“恐是昨晚上刺绣的太晚了吧?”二女一笑,各自打扫,再没谁提嫱儿之事,更没谁去招呼她起早。
北上一行五人中,属嫱儿生得最美,此时不叫……便不叫了吧。
“爷,该更衣了。”今儿个值早的是个叫小方子的太监,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嗯。”王爷并未抬头瞧他,翻身下床,抬手等着伺候更衣。
一个小太监忙上前,理好内衣又取了罩衫帮王爷穿上,正系着带子,忽觉得为自己整衣的小太监有些眼生,不由得定睛一看,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小方子心中一紧——完了……这脸色……不对啊……
嫱儿红着脸儿,身上穿着小太监的衣服,白嫩的颈子晃得人眼生疼,王爷眉头越锁越紧,忽一甩袖,坐回床边,冷眼瞧着她。
嫱儿忙跪倒在地,头触手背。
“哼,你竟如此喜欢穿太监衣服?”王爷唇边挑起一丝讥笑。
“婢女入府伺只为候王爷,不分穿什么,只要王爷觉得顺眼……穿什么都可。”嫱儿心中虽紧张,可多少却有些子把握,想来王爷此时只是忽然见到,心中诧异,又因着知道自己是个女子才……
忽的,王爷伏下身子,声带探究:“这么说,你竟为了本王,愿做男子?”
嫱儿抖了抖,抬起脸上,那又如水的眸子带着幽怨迷茫,叹息般说道:“能伺候爷,便是投生男子也无妨。”
王爷“忽”的直了身子,冷脸看着她,点头道:“好,念你一片孝心,本王便成全你。张德恩。”
“奴……奴才在!”门口候着的张公公忙进屋应声道。
“这女子既愿为我大恒效力,不惜变为男儿身……那就成全了吧,让她军前效力,送到营中守边关去吧。”
那声音冰冷无情,刀子般的戳得嫱儿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王爷……我……不不……。”
“你不想去?”王爷忽然沉下声来,脸上阴霾一片,“适才方说愿为男儿身,此时又不想去了?”
嫱儿咬牙磕头道:“嫱儿愿为王爷效力,便是变为男儿身也可……可……可嫱儿倒底是女子……。”
听着如此辩驳,王爷冷笑一声:“竟如此伶牙俐齿,还敢与本王辩驳?张德恩,送到马倌儿家去。”
“是!”张公公忙一磕头,耳听着嫱儿又是一声“王爷”似还想说些什么,忙一挥手,两个小太监忙堵了嘴,架着胳膊拉了出去。
红玉两人听见动静方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那嫱儿竟穿着太监衣服被架了出去,嘴里堵着布子,脸布泪痕,嘴里“唔唔”发不出半声。
“瞧见了?”张公公原一头冷汗的跟了出来,见红玉与茹柳目瞪口呆看着那嫱儿被拖走,这才冷声呵斥道,“原想着你们尽心伺候,一个个的却不安份守己!成天想着些什么?若再有这样儿的,一样打了板子丢出去!若敢惹是生非,卖到烟花之地也是有的!”
红玉并茹柳吓白了脸,垂着头喏喏不敢言语。
“请爷赐罚,都是老奴一个没留神,被她混进来了……。”回了正屋,张公公立时跪下。
王爷面如沉水,理也没理会,抬腿出了大门,在假山旁站了站,向东拐去。
“去哪儿?”
鸳儿忙站住了脚,垂首应道:“去容嬷嬷处。”
王爷沉着脸坐在桌后,一页页翻着手中书籍。自打早上来时便是如此,坐了一个早上,连正午吃饭都是黑着脸的,鸳儿自是望风而逃,连中午吃饭时没人招呼都不敢出来伺候,饿了一个正午,到下午时他竟还坐在这里……
“每日去?”
“是……。”鸳儿忙应道,头看不敢抬起半分,那脸黑的,能滴下墨来,只怕他一个不爽再拿什么东西丢过来。鸳儿一上午没离开院子,自是不知嫱儿之事,不然若是知道了……恐怕宁可拼着被容嬷嬷责骂,今天也不敢踏进这书房半步了。
“做什么?”
心情不好还问这般多?
心下暗怨,嘴上却不敢不答:“嬷嬷上年纪了,腿上不舒服,我去帮着揉揉腿。”
翻书的手顿了顿,半晌,王爷冷笑一声:“你倒孝顺。”
王爷不出声放人,鸳儿自不敢乱问,生怕一个问不好,又问出什么祸事来,可无奈,整整大半天憋在房中,二月份的天气仍是凉得很,这天一冷吧……三急就来得更勤了些……
翻着书,眼角却见鸳儿在那动来动去,心下诧异,便抬头瞧了她几眼。
头是低着的,那脸上憋出的红色便看不着,可双腿微错,身上也抖着,眼见站都站不住了。
王爷眉头皱起,声音渐沉:“在我跟前就这般可怕不成?”平日还好,可今日这气儿太邪性了些,谁让那嫱儿竟……如此一来,平时见鸳儿怕的样子说不定能缓缓,今儿个却正是反的——火冒的更厉害了。
鸳儿一颤,眼圈跟着也红了起来——不是怕的,是憋的。忙摇了摇头。
“不怕?不怕抖什么?”本不欲与她多说,可肚子里这火就是消不下去,王爷干脆将书往桌子上一摔,靠在椅子背上,也不看书了,直接改庭审。
咬了咬牙,这话可让人怎么说?难不成还要求王爷放她去茅房不成??
“抬起头来!”见她不啃声,火气更大了起来,鸳儿一顿,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抬,王爷忽然站了起来,一甩袖子,一步步竟走了过来。
鸳儿一愣,慌乱中抬头看去,只见王爷一脸铁青,带着一股子惊人气势,就似那战场上万人斩的大将正看中自己的人头般……心头一震,咬牙闭眼又低下头来等死。
见她竟怕得连眼圈都红了,王爷心头邪火更胜,一把搬起她的下巴:“哭什么?!”
咬咬牙,死闭着眼睛,鸳儿心一横:“王爷……人有三急……。”
王爷一愣,见她脸色惨白中又透着憋出来的红晕,眼圈也红着,不像是吓的,倒像是急的……下意识松开了手,道了声:“去吧……。”就见这丫头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出门时似乎还撞上门口守着的小喜子,只听得“哎哟”一声,也不知撞了哪里。
“爷……有什么吩咐?”见门帘又打了起来,小喜子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弯腰问道。
“那丫头呢?”
“去……去……后头……。”小豆子忍着笑,看着小喜子龇牙咧嘴的捂着摔到的屁股,忙抬手指着后头。
那后头是水房并如厕……
王爷忽然“嗤”的一声笑了,转身回去了。只留下一对面面相觑的小太监——爷……竟又笑了?!!
见门口那人挨挨蹭蹭的进了门儿,王爷正提笔写着什么,抬眼瞧了她一眼——连脖子皆红了,这回想是羞的。
鸳儿闷气的悄悄抬眼,见王爷竟还写着,似是没发现自己回来了,可又没法子开口提醒,生怕他被一惊,字再写歪了,只好就这么站着。
站了足有一柱香的时候,王爷这才收笔停下,吹着纸上的墨迹。
抬起眼来,见鸳儿仍老实站着,方道:“回来了?”
闷气更重,死低着脑袋忍不住在心里白了他一眼,自己可是女子!让她怎么答?
王爷好似没发觉似的,又道:“适才你说要去容嬷嬷那儿?”
鸳儿这才道了声“是”。
稍稍沉思了下,王爷忽然高声招呼小豆子进来,对他吩咐:“去找容嬷嬷,便说……来此处,是昨夜跟她商议的那个事儿。”
等王爷说罢,小豆子这才小心重复了一遍,见王爷点了头,这才退了出去,一溜小跑的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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