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收拾了东西,便立时被打发出了院子,去了哪处鸳儿自是不知,更没心思打听。只拿着自己的物件,收拾进了王爷房中那两口箱子里头。再出了房,到正屋时,正瞧见桌上放着一块帕子,上面那花色甚是奇特,不由得走了过去,歪着头瞧了两眼。
看清那上头绣着的字后,鸳儿脸色立时惨白起来,嘴唇不住的打着哆嗦——
常记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
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
“怎的?看过这词不成?”忽的,背后一声吓得鸳儿一惊。
忙转过了身子,死垂着头,藏起眼中那惊诧道:“因……因见那字绣得好看……。”
“字?绣得好看?”王爷随手捏起那帕,冷笑一声:“不过是巧立名色罢了。”
鸳儿这才定下心来,稍想了下,方轻声问道:“这字写得秀气飘逸得紧,莫不是……红玉姐姐写的?”
王爷将那帕子丢到桌上,抬眼扫了鸳儿一眼:“跟着。”转身便出了屋子。
秋鸿居中一片寂静,那红玉已带着东西离去了,不知去了何处。过了假山,鸳儿跟着王爷转到西面小路,进了那落雁园。
园内仍是再无旁人,连平素跟着的那两个小太监此时也未曾随在二人身后,进了书房,王爷到了桌后,随手抽出一本书,道:“铺纸,研磨。”
鸳儿何曾做过这些?铺纸倒是会,可那磨却从未研过,持着那磨锭盯着砚台,一时不知这些东西当如何用它。
“不会?”王爷眉毛微挑,放下手中书本走了过来。
“……未曾……学过。”穿来时她便还有三天就要进宫了,拿过笔,可那墨却是丫鬟磨好的,她压根未曾见过。
王爷抬手,舀了一勺水,倒进那砚台中,抬手抓了鸳儿持着墨锭的手,把墨锭一头放入砚中,缓缓转了起来:“便是如此,可会了?”
鸳儿身子微僵,鼻尖皆冒出汗来,见问,忙点了点头。
侧眼瞧她连脖子都红了,王爷眉头微皱,却并未发作,只松了手,就见她松了口气般,身子也松了下来。
本见她脸红,便想起那去了的四女,心中有气,便有不耐之意,可如今见自己松了她手,她竟如此松心?王爷那心里“腾”的一下子冒出了火来,竟比适才更甚。抬手抄起那书来,翻了几页,皆看不进去,丢下书,却又见她依旧缓缓研着那墨,还不知要等上多久。
好半晌,那墨才研得。王爷憋着口气,下巴微抬:“可会写自己名字?”
鸳儿微愣,忙点头。
“写吧。”
“啊?”鸳儿疑惑转头看向王爷,只当是他要写什么才让自己研的磨,怎的现下要自己写了?
见那双黑亮亮的眸子呆呆看着自己,似是脑子没转过弯来般,那憋着的气儿忽然间顺了些,王爷再抬了抬下巴:“写写看。”
鸳儿压着心头纳罕,转过身子持起一只笔,沾了些墨,提笔便写。
那字,虽然不算是歪歪扭扭,却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照着样儿描画还成,可若是直接这么写出来便入不得旁人的眼了。
王爷已站了起来,见那二字写得实在欠恭维,失笑下,左手后背,右手抬起抓住鸳儿拿笔那手,鸳儿猛得身上一绷,脸又涨红了,手上也微抖了下,一滴墨直滴到宣纸上,污了一大片儿。
王爷眼皮微垂,见她耳上也皆是红的,原本那莫名的火气竟又全然消了下去,持着她的手,身子贴的虽近,却尚余半分空闲,一笔一画书写起来:“你姓许?”
鸳儿僵着脖子点了点头,那许字确是比自己写得强上许多,更比红玉那帕上绣得字要好看得多。怪道适才自己攒红玉字好看时,王爷直带着自己来了书房,莫非……他于自己这字自负得很?容不得听旁人字好的话不成?
心中胡乱思索之时,那“鸳”字也已写毕,听听耳边那声音低沉,弄得自己耳朵痒痒的,想躲偏又躲不得:“你这名字何人起的?”半点不像个正经女儿家的名儿,反倒像是个丫头的名字。
“……应是……父亲吧,母亲未曾对我说过。”好在这正主儿的父母双双离世,不然,鸳儿还怕两下对峙呢。
王爷点了点头,依旧抓着她手,又写了“严王府”三字,手微顿,随即,又书上“阎王府”三字。鸳儿一愣,诧异抬头,这“阎王府”乃是民间传歪了的,这严王怎的知晓?既知道了,又怎会不忌讳?
见鸳儿转头,王爷方才松了手,冷笑一声:“若非这称号实是忌讳,本王倒想上书向当今讨下这封号呢。”说着,身上又带出那股子久经沙场的气势,鸳儿缩了缩身子,哪敢接半句话?
自打红玉离了后,这府中除了鸳儿自己便难见到旁的女子,便是有,也不过是些婆子媳妇之流,皆不能上前伺候爷的,平素更是连面儿都不打。
一晃,过去一月有余,每日里除了伺候王爷,便是做做针线上的活计,平素里,若是王爷有了兴致,仍会带着她去书房,让鸳儿写字。可这有一日没一日的,字哪里就练得出来了?可偏偏的,每次写完那难得看得要命的字后,这位爷反倒是心情大好,似他偏就爱看鸳儿写出那难看的字一般。
这日,方收拾罢午饭,忽有人来报,京中有圣旨到!
王爷缓缓起身沐浴更衣,换上朝服方才出了院中,到前面去接圣旨。
鸳儿心中忐忑,坐在榻上抱着那衣裳,一时间思绪纷乱,不知会出何事端。那衣杉抱在怀里半晌,竟半针未缝过。
约莫两个时辰,才听得院里有动静,放下衣物起身出去,正瞧见王爷一手拿着个黄卷轴,一手去摘帽子,进得正房将那圣旨向桌上一丢,便向里间走来。
天气尚热,穿得这般厚重便是王爷也有些吃不消,进了门,鸳儿忙解着带子,心中疑惑,不知那圣旨上写得什么。可见王爷脸上瞧不出喜怒,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坏消息。
忽的想起,这王府中直到如今还没有正妃……
忙晃了晃头,鸳儿抱着衣裳搭到了屏风上面,又去解里面那一层层的衣裳。
“你在宫中住过阵子,见过圣上吧。”
忽听王爷开口问话,鸳儿点头道:“见过……。”
“圣上驾崩,太子已然继位了。”
鸳儿一愣,诧异抬头又瞧了王爷一眼,见他脸上仍是淡淡,才又低下头来,脑中不禁闪过那个眼小鼻大、挺着个肚腩的猥琐男人,同九个与赤裸无异的美貌幼女滚在地上的不堪场面,忙摇了摇头,将之晃出。
皇帝驾崩,原本是件举国悲恸之事,可新皇继位,又是举国相庆之事。旁处鸳儿不知,可这严王府中便似从未听过这些似的,与此前全然无异,平静如昔。
王爷坐在椅上,抬眼瞧了瞧立在一边研墨的鸳儿,又翻回头去重新瞧了一遍信中书写之事,想了想,方开口问道:“你可知你父母去世之后,家中情景如何?”
鸳儿手中一顿,摇头道:“在宫中时只听说两个弟弟被族里接过去照顾,旁的,便不知了。”
“你那两个弟弟皆非嫡出?”
鸳儿心中微愣,侧头瞧了王爷一眼,见他手中还捏着一封信,道:“两个弟弟连同长姐,皆是花姨娘所出,两个妹妹大的是刘姨娘出的,小的是李姨娘出的。”
王爷缓缓收起信件,装回信封之中:“你家姐姐走失,事后可有寻到?”
鸳儿摇头道:“不知。”
“那是何时走失的?”
“父亲说……是姐姐偷跑出去玩儿,便再寻不到。”那个一袭红衣,将自己这原主儿推下水的女子……谁知待那“父亲”死后去了何处?想那花姨娘必会将其照看好吧。
王爷见她想的出神,便不再问,只是心中纳闷,这丫头分明是同红玉那九人一般,被其父送过宫去帮那万贵妃固宠的,这才将庶长女藏起,送了相貌娇美的嫡次女进宫。
可这丫头……
想着,眉头皱起,瞧了瞧那秀气娇弱的面孔,随即盯着她那双肿着的眼睛,心中狐疑。
似是去年被打得狠了,便是秋收至,边关也只有一两小村被袭,未曾出过大举进犯之灾。
鸳儿自打到了秋鸿居里头,日子过得比平日更是滋润,个子虽不再长,人却日渐丰腴起来,虽不见胖,可少女体态已成,看了也有了些动人姿色。
眼见着冬日渐近,府中一片热闹欢腾,王爷多年间甚少在府中过过春节,今年边关至今无敌来犯,说不定今年这春节便可呆在这府中,上上下下心中皆是欣喜不已。
然,水满则溢,月赢则亏,府中上下正欢喜着,忽得有人入府,那通报的小厮一路飞跑,众人皆面露惊异——莫非边关又有敌来犯?那王爷可就……
“王爷!有圣旨!”那传话的气喘吁吁的跪到了地上,高声报着。
王爷眉头微簇,坐在那里垂头沉思,并未如上次一般立即起身去里间屋子换衣裳。鸳儿也是心中一突,预备着起身伺候。
“更衣。”
见王爷已然起身吩咐,鸳儿忙取了朝服,帮他穿戴好。
直等了约么一个多时辰,王爷才踩着雪回来,虽那脸上仍是不辨喜怒,眼中却带了一丝郑重。
换上家常衣服后,王爷到了外面正屋,对守着的小喜子道:“把张公公、容嬷嬷皆请过来。”
“是。”小喜子忙弯腰应声。
鸳儿在里间边缝补着衣服,边支着耳朵听着。
不一会儿,张公公先到了,行了礼后,只立在边上,不多时,容嬷嬷也到了。
王爷这才开口说道:“适才新皇下旨,为扬我大恒国威,安我臣民之心,命我带兵出关缴清周边十余大小胡国。”
张公公瞪大眼睛,抬起头来:“皇上下旨了?!”
“已任我为讨西大将军,副将军乃是刘栓。”王爷声音淡淡道,听不出起伏变化。
张公公皱起了眉头,不知思索着什么,容嬷嬷一傍问道:“王爷何时时出征?”
“过了春节的,还要等那副将军从京城赶来,这一等,最早也要待明年二三月份了。”说罢,抬手轻弹了两下手中一封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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