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傅春儿实在是觉得,这位大堂姐智商捉急情商更捉急。
傅阳因为傅兰儿辱及自己亲妹,自然拒了她之前所赠的礼品。傅兰儿要么撂几句狠话,转身就走,要么敷衍傅阳几句,说两句软话,回头把那匹尺头放下。她是已经出嫁的大堂姐,傅阳和傅春儿都不能说她什么。可是她偏偏有这么一问,傅阳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怎样答复她才是。
傅春儿不由得更想,这样看来,大伯父大伯娘为傅兰儿挑了这样一门亲事,其实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这位堂姐夫家中人口简单,上面没有公公婆母,也无妯娌小姑,就算是未来再添个侄儿媳妇,也是比傅兰儿晚进门,影响不到她的地位。因此,以傅兰儿这般的心性,家中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矛盾。只是这会儿,傅兰儿居然三言两句之间,将事儿挑到了娘家亲戚这里。
这里人虽然不多,可是在这铺子里好歹也是公开场合。虽然铺子里眼下生意冷清,没有什么主顾,但是傅兰儿知道左右邻居秦老板王篾匠,没准正都支着耳朵听着呢。若真是这样,不消到明天,傅家与刘家之间的这些事儿,就在广陵城中传扬开来了。
“哎呀婶子,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门口有个少年人招呼了一声,跟着走进铺子。傅兰儿身旁的那位老妈子就弓着身子行了个礼,说:“侄少爷!”
傅兰儿却转过身子,没有理会那少年。倒是傅阳与那少年曾经在傅兰儿成亲那日的席面上见过的,当下见礼,傅春儿这才晓得,这就是那个替叔叔与傅兰儿一起拜堂的刘家侄儿,刘贤。
傅春儿打量一下刘贤,只见此人年岁不大,却是很有些油头粉面公子哥儿的模样,面上白皙得如女娘一般,让傅春儿几乎要怀疑他搽了粉。一进店,他一双眼睛就贼忒兮兮地在女眷身上直打转。傅阳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妹妹,傅春儿便与此人见礼,只觉得那刘贤的眼光在自己面上转来转去地真是讨厌。然而傅兰儿这时候就轻轻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刘贤便讪讪地收回了眼光。大多数时候,他的眼神总是尾随在傅兰儿身侧,可是傅兰儿却似对他不假辞色,看都不看他。
这刘贤过来,倒是解开了铺子里暂时的僵局。傅阳只对那刘贤说:“我家铺子正好开在下铺街上,大堂姐正巧路过,便来铺子这边看一看。”三言两语,就将话圆了过去,接着说:“刚才大堂姐就说是家中还有事,打算告辞呢。眼下碰上刘少爷,正是再巧不过了。”
刘贤听傅阳没有因为傅兰儿的关系自居长辈,高兴地很,对傅兰儿说:“婶子采买了不少东西吧!啧啧,还是叔叔疼婶子,把了这么多银子给婶子零花。来,蒋妈妈,也给我一些,我来帮婶子搬点东西回去。”
说话间他见到搁在柜台上“薛天赐”家的妆品盒子,就说:“呀,婶子也喜欢薛家的妆品啊!我正巧与薛家点妆巷那家总店的二掌柜认识,以后婶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我说,我去给您多安排点折扣过来。”
傅阳听说了,话语之间就问刘贤知不知道薛家在广陵城一共有多少家分店。刘贤为人乖觉,见傅家也是开香粉头油铺子的,就不再夸耀薛家,只就事论事地说:“薛家在广陵城中,除了点妆巷总店和埂子街的分店之外,大约还有七八家店,比’戴凤春’戴家还要更多些。另外,薛家在金陵府还有两家分店。”
金陵府是大明故都,较之广陵府,更是个纸醉金迷的所在。“薛天赐”能够将店面开到金陵府去,除了靠资金雄厚以外,自然还是靠的在朝中有人,因此能够有路子上下打点。就凭这一点,“薛天赐”成为几乎要压过“戴凤春”一头的业界新贵,就一点儿也不出奇。
傅阳与刘贤招呼了几句,傅兰儿在旁边听着无聊,就嚷嚷着不早了,累着了,作势就走。刘贤只好对傅阳拱一拱手,口中称:“傅三少爷,傅姑娘,在下先送婶娘家去了。”他年岁比傅阳和傅春儿都要大,但是从傅兰儿这头算起来,他只是个小辈,因此称呼之间,颇为尴尬。傅兰儿这会儿脆生生地说了一声:“侄少爷,你要不留在这里陪三弟三妹说话,我先走了。”说着,真的转身就走了。
刘贤一时大急,匆匆与傅阳等人告别,尾随傅兰儿而去。而傅兰儿走在前面,面上露出一些得意的神色。
傅阳与傅春儿互视一眼,都是叹了口气。看起来傅兰儿眼下在城中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没有人给她气受,反而还有人巴结着她,手上更是多了银钱可以大手大脚地花用。只是这眼下,刘大志不在广陵府,而那刘贤,少年男子,看他那神情说话之间,却多有向傅兰儿献殷勤……只是这别人家内宅的事情,自家管不着,也没法管,只好盼傅兰儿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了。
傅春儿这一趟陪黄以安过来,自家铺子平白被黄以安奚落了一顿,接着又遇见了向来不对盘的傅兰儿堂姐,被她当面呛了两句,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她这时候干脆与哥哥打了声招呼,打算早点回家,帮杨氏料理料理家务。
她手中提着竹篓,沿着小秦淮原路回去,路上被一粒石子硌到了脚,一时不快,飞起一脚,就将那石子踢了出去。石子飞了老远,“扑通”一声,掉在小秦淮河中。一时间附近也没有行人,周遭是极安静的,就只听见头顶上的蝉儿,在奋力嘶鸣着。
傅春儿怔怔立在水边,看了一会儿水纹荡漾的河面,怎么办?一时,水面渐渐又恢复了平静,清清楚楚地将傅春儿的面孔映了出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四五年了,她终于开始觉得日子开始透着那么一点平稳安逸了,不用再担心明日早晨起来,房东过来,将自己一家赶出家门,也不用担心家里遭灾欠债,父母将自己典押变卖抵债。铺子的生意眼下不好,但是毕竟是自家的产业,慢慢做,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万万不至于亏本亏到扬子江中去。
那么,她究竟在烦恼什么呢?
傅春儿甩甩头,想不清楚,就不要多想,白费脑细胞,不值当。这是她一贯以来的作风,只是心里依旧不舒服,这种情绪一直陪伴她来到东关街口。
恍惚之间,傅春儿仿佛又重新置身于后世的广陵城里,东关古街上游人熙熙攘攘,她也曾经是这些游人中的一员,饶有兴致地看着古人给后世留下的诸多老字号,各色陆陈行、油米铺、鲜鱼坊、酱园、八鲜行、瓜果铺……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在跳,自家的铺子,能够成为后世名扬四海的传世名店么?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平行的时空,历史上好多事情都与自己所熟知的史实大相径庭。然而她知道历史上是真的有一个“馥春”——,“谢馥春”,那家百年名店的一番基业,同样立于一个药铺学徒之手。这些都与她家的情况相差仿佛。然而此地却不见了这谢姓之人,她姓“傅”,不姓“谢”。然而鬼使神差,因为纪燮的缘故,“馥春”这个字号照样彰于世间,只是,这回就只有了“傅粉调朱”,却没有了“谢而复春”的意境,此“馥春”就真的是彼“馥春”么?
傅春儿心里依旧难受,或许,她内心真正渴望的是能够铸就一番基业,令此“馥春”能够像彼“馥春”一样,名垂后世。然而,面对底蕴深厚的戴家和豪阔嚣张的薛家,目下的一筹莫展,才是真正令她郁闷的。
再往前走两步,街道右手是连绵不断的高墙。傅春儿似乎耳边能够听见有人在说:“这里是本市著名的古典园林’个园’,是本市保存最完整、历史最悠久,同时也是最具艺术鉴赏价值的古典园林,原是两淮盐业总商黄……所建。”
她有些发愣,原来真的是有大盐商姓黄的。
“你们这些没用的,只知道在这里相互吵吵,驳他人的意见,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怎么就没见到你们能拿出个主意的?”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抬起眼,见黄以安立在东关街旁边,依稀就是后世个园所在的那个位置,指着一种清客相公,没好气地骂道。
“爷这么忙,没有时间陪你们打嘴仗。你们先商量出来个道道儿,自己先都觉得八九不离十了,再来寻爷和爷说。”黄以安不客气地道,手一挥就让那两个家丁将这些相公们送走。好笑的是,那几名清客,一边走,竟然还在相互指责,骂骂咧咧地。傅春儿看得好笑,也觉得这拨人若是能成事,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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