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头西斜,傅杨两家各人一一作别,都离了花园巷的院子,大家才稍稍舒了口气,都觉得见见杨家这位姑奶奶,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杨家的几位,再想想在家中仍然生着闷气的杨老爷子,再看着手中托着的各式礼物,都有点回去不知如何交代的感觉。
杨氏这一日辛苦得紧,前前后后地忙着,照顾着情绪并不见太好的杨老太太,和两位嫂嫂。戴悦倒是有心相帮,却插不上话,只能帮杨氏看着几个孩子,不令傅正和杨家的几个孩子一起在湖石之间疯玩罢了。
一时众人从片石山房出来,坐上送客的大车。大车缓缓而行,傅家人自坐了一车,车里极为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只傅正一个像是得了话痨一般,絮絮叨叨地在说他将杨家两个表兄骗到片石山房的一个石洞里的故事。傅春儿不由得带有几分怜惜地看着这个小弟,心想,他怕是平日里被拘在“深柳读书堂”里读书,被拘得久了,日后该是带他出来与同龄的孩子多玩玩才对。
杨氏却没有想这么多,只轻轻地斥着:“正儿日后可不能再欺负杨家表兄,知道了么?”
谁知傅正当即答应,说:“是,娘,两个表兄都不大好玩,正儿以后不跟他们玩了。”
杨氏板着脸,却一时摒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车里的气氛便马上轻松起来。戴悦笑着道:“我说呢,只一转头,几个小的就都不见了,原来是正儿撺掇的。正儿,是不是觉得在家玩儿比上学轻松啊?”
傅正一本正经地道:“哪有!我在学堂里玩儿的那些,比他们玩的这些要好玩儿多了。今日是见他们实在无聊了,才领着他们稍微活动活动筋骨来着。”傅正虽然在“深柳读书堂”已经开蒙,只是那李夫子教书育人的方法甚是奇特,所以傅正乐在其中,并不觉得太苦。相反,反而是杨老爷子亲自启蒙的两个孙子,见到书本子就觉得头疼,一有机会出来做客,没有大人拘着,自然是要撒野撒一番的。
一时大车到了瓦匠营,大家下车。车夫跟着帮忙将唐定王妃所赠各人的礼物给搬了进来。大家这时才想起来,还不曾打开看过,这时便一起拆了。杨氏与戴悦两个,得的都是一整套的头面,傅正得的是文房四宝,似乎唐定王府那里,早就知道傅正已经开蒙。
而傅春儿得的,却是一副项圈锁,作海棠花瓣形状,每一瓣花瓣都用翠玉雕成,花瓣顶端各自镶着一颗猫睛宝石,用料昂贵,做工极精。傅春儿吃了一惊,不禁道:“这不是弄错了吧!”
杨氏却说:“是你嫡亲的姨母送的,你就收着吧,将来派得上用场。”傅春儿明白母亲是在变相提着自己的嫁妆,脸一红不敢再问,也不晓得母亲到底将自己的事情向那位二姨母提了多少。
“你姨母在广陵城中只得十日,便会回福建去。日后相见,却又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杨氏虽然与这位亲姐之间早已生出距离感,可是听闻唐定王妃只在广陵城中匆匆逗留数日,心中还是伤感。
哪晓得唐定王妃只在城中停留区区几日,还是专程遣人过来傅家铺子与作坊看了看。来人是唐定王府的管事,在傅家铺子里前前后后看过一遍之后,便过来与傅阳商谈下定往南面进货的事情。
这当儿正逢着傅家的香粉订单疲弱的时候。原本不少应该从傅家进货的行商这时候转向了戴家与薛家。傅阳这几日颇为这些事情心烦,却没想到竟从天上掉下个香饽饽,正砸在自己头上。
“贵管事,小子不懂事,还请管事指点一二,”傅阳小心翼翼地问,“唐定王府采买,难道不也是从户部定下的那几间皇商那里采买。”
管事姓桂,听了傅阳误打误撞就说对了他的姓氏,忍不住笑起来,像是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只说:“我们采买的,并不是给王府中人使用,而是王妃自己名下的产业。”他又解释了一下,福建相比江浙而言,不算富庶,因此青睐更加便宜的妆品,而福州一带,物产本丰富,又是唐定王世代经营的大城,城中大户富商也多,因此对更奢侈一些的妆品,也颇多需求。
傅阳听了,便知道这位也是个明白人儿。他当下便诚心诚意地想对方请教,而桂管事大约也是得了唐定王妃的授意,并不藏私,而是一一将户部遴选皇商的事情都说了。傅阳一听大喜,恭敬地听了,将桂管事所说,遴选皇商时的诸多道道一一在心中默记。最后两人谈完,傅阳又请桂管事好好去“小山泉”搓了把澡,寻了个手艺好的修脚匠细细地替桂管事一一收拾干净。
果然桂管事吃这一套,一边享受,一边舒服地对傅阳说:“还是你们广陵府的会享受,当年娘娘肯从广陵府出来,跟我们王爷去福建,简直好比从金窝银窝里出来去了个草窝子,这点魄力我们都是佩服的。”
“是啊,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小子也是觉得,哪里都不得家乡来得舒服。”傅阳躺在桂管事旁边的席位上,一边与桂管事闲话。
岂料那桂管事一时陷入沉思,良久方道:“我也是好些年不曾回乡了。趁这把骨头彻底老朽坏掉之前,我也指着跟着娘娘再干上两年,攒足银两,好衣锦还乡那——”
傅阳心中,不由得对那位唐定王妃稍许有了些好感,能让下面的人死心塌地地跟着,这唐定王妃,只怕还是有些手腕。
“傅小哥,我是好生羡慕你啊,一直身在广陵府,家人都在身边。”桂管事一时躺在榻上,双眼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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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与桂管事谈完,傅阳回到家中的时候,连走路都挂着笑。傅春儿看着觉得好笑,拉着哥哥问道:“什么事这样可乐的?”
傅阳便将又添了订单的事情告诉了妹妹:“……最后谈下来的价钱,比苏北和山东的行商都要高一些,而且第一趟生意就给了五成定金。”傅春儿听了吐吐舌头,能给五成定金的行商,那往往是互相之间极其信任的客商,然而这桂管事,乃是第一遭和自家做生意啊。
傅阳洋洋得意,道:“眼下被戴家和薛家争去的那部分单子,加起来还不抵这单大。终于不会再压货了。”本来傅阳与傅老实都有些为压货发愁,可是这次下来,不仅压货的问题得到了解决,而且周转的资金又多了好些,傅家手上此刻又有了些余钱,完全从刚刚置办邵伯的米粉作坊那会儿,头寸紧张的状况下恢复下来。傅阳一时高兴,便笑着对妹妹说:“春儿,你再看看有什么恒产想添置的,都告诉哥哥,回头一定让你嫁风风光光,叫你在纪家……叫你在夫家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傅春儿忍不住白了傅阳一眼,心想哥哥难得这般忘形,对他说:“哥哥,你可千万要留些余钱,待到九月重选皇商的时候。我听闻户部采购,选定皇商,不是说户部会像行商们一样,给咱家下定金,反而会叫咱家交什么’保证金’的。”她也记不得是不是这个名儿了,反正意思傅阳肯定能听懂。“另外那入选的时候交的二百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届时花销会挺大的,哥哥你千万悠着点——”
傅阳听傅春儿这番话,丝毫不以为忤,心里反而暖洋洋的,却道:“妹妹说的是,反正咱家一定会被选中做贡商,这些都该备了起来。”
“这话怎么说?”傅春儿好奇得紧,离九月皇商遴选还有将近两个月,傅阳怎地就这样有把握了呢?
“今日唐定王府的桂管事过来寻我,他原来曾经在户部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当年就专管皇商贡商的事情,后来辗转才去的福建。他将重选皇商的好些门道都告诉我了。我想,不出意外,咱家是一定能入选的。”
“这个——”傅春儿怎么觉得有点不对,或者是她觉得傅阳这样高兴,与她平日里所熟知的那个低调稳重的傅阳十分不同。
“哥哥,我想,今年皇商重选,特地改在了广陵府。可能遴选的规则上,便多多少少会有些改变。这些你都不得不防啊。”傅春儿郑重告诫哥哥,并且见到傅阳眼中,闪过一丝郑重的神色,随即又变得有几分不经心起来。
然而,傅阳依然笑嘻嘻地不为所动,只说:“妹妹放心吧!在这广陵城中,你且看着,这香粉妆品生意,最终定是我们傅家独大。”
傅春儿凑上去,左右上下前后看看傅阳,直到绕着哥哥转了一圈,这才冒出来一句:“哥哥,你这底气究竟从何而来啊?”
傅阳叹了口气,突然面上就堆出笑来,说:“怎么样,哥哥刚才说得,还挺像是那么一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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