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傅阳越来越是担心花田那头。天气眼见着越来越冷,先是霜冻,跟着刮了几日大风,早起河边都见得着薄冰。傅阳干脆寻了个机会,带了作坊的伙计们去花田那里,帮着玉簪爹娘干活,将花田整饬一番,顺便看看那头荒山上的桃花树有没有什么需要照管的。
那日傅阳也强着傅春儿带着玉簪一起去了。他是见傅春儿自从去过那一趟“水绘阁”以来,便闷闷不乐,于是想了法子要带傅春儿出来散心。傅春儿出门之前,杨氏给她系好了观音兜,又亲自去烫了手炉给她,嘱咐“千万莫要冻坏了”。
傅春儿苦笑笑,然而又却不过傅阳与杨氏的好意,只得接了手炉,与玉簪一起,坐在大车上,缓缓地朝广陵府郊外的花田去。
到了花田,傅阳却发现花田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玉簪爹娘早已将如芍药这等娇嫩不耐冻的花木都用稻草将主干细细地裹起来,眼下这夫妇两个,在傅阳等人到来的时候,还在田里忙着,将剩下的一些高大花木,如桂花树之类都用草帘子裹住主干。
傅阳带着一众伙计,简直是一帮生力军。一到田头,就接过了玉簪爹娘手上全部的活计。傅阳看看还有几个富裕的人手,便带着人到傅家买下的花山那里去。傅春儿与玉簪两个,就随了玉簪娘一起,在田畔支起一口大锅,在锅里熬了热汤。玉簪还笑嘻嘻地去自家院里捉了一只隔年的母鸡,由玉簪爹宰了,开膛,但是不去毛,与傅春儿两个一起商量着,往母鸡肚子里塞了些发好的香菇、玉兰片和板栗之类,封住肚子之后,再用湿泥封住。
玉簪在大锅底下的膛灰下面挖了一个大坑,将湿泥裹好的母鸡填进去,上头填上滚热的膛灰。傅春儿看着玉簪忙得有趣,自己也想上来帮手。玉簪连忙拦她,“我的大姑娘唉,你莫将手上身上都弄脏了,回头在主母面前我可没法子交代。”
傅春儿一听这话,晓得母亲仔细交待过玉簪,一定要看好自己。看来大家伙儿都把自己看成是特殊照顾对象了,若是自己再不好生振作精神,只怕给家人带来更多的烦恼。她想到这里,心道:“不就是那个人不肯说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回广陵么?”,跟着便将外头裹着的观音兜解下了,跟着玉簪一起将早先准备好的风鱼和风鸡之类,搁在汤锅上边蒸,底下再添了些柴火。吃食这头忙好,傅春儿又由玉簪陪着,两个人到田头去看了一圈。傅春儿只走得额角生出细细的汗珠来。
劳作使人心情愉快,傅春儿望着身后一大片花田,和在花田里忙碌的人们,果然觉得心情畅快了不少。玉簪则在前面蹦蹦跳跳地,道:“姑娘,快些儿,我娘在那头捡腊八豆,我们也去看看。”
“是呀,马上就腊八了,过了腊八,也没几日,就要过年了啊!”说到这里,不知怎地,傅春儿觉得双眼一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从心里直往外涌了出来。纪燮已经离家将要一年了啊!
想起前世小的时候,总是抱怨一天天过得好慢,一日日漫长地过,就好似过了一年似的,所以那时候总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好像过新年总是好遥远的事情,所以到了年节的时候,才会特别的开心。
然而眼下,她才突然生出这种念头,仿佛是度年如日了,似乎还没有怎地,便又过年了。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一年,便尽在等待纪小七的信札之间度过,实在是不知不觉的,大半的光阴,就都溜走了,再也回不来。明年,明年若依然是这样,她还等么?
纪燮在信中,确实没有说过什么时候是归期,笔端淡淡的,也不急切,也不担心,少了那种牵肠挂肚的相思,似乎全然是一种心安理得。傅春儿突然觉得两人之间一改以往的通透和理解,开始笼上了一层纱帐,她似乎觉得自己朦朦胧胧地看去,难道是嘉陵江畔有什么将那人给绊住了么?
她觉得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免不了会生根发芽。越是不想疑,便越是要疑。傅春儿苦笑一声,难道自己也是同洪氏一般的疑心病?
好在此前袁时和黄以安都与她说过,嘉陵江纪燮所在地方,兵祸未及,民风淳朴,纪燮选择在那里避乱,倒也是个很好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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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带同伙计们,在花田这头热热闹闹地忙了一日。冬日里日头落得早,到了未末,大家便收拾收拾打算往回走了。玉簪爹娘将大家伙儿一直送到了村头的大路上。傅阳记着母亲嘱咐的话,特地请了玉簪爹娘空了的时候上广陵府家里去做做。
傅春儿看了一眼玉簪,见她笑笑嘻嘻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道: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没心没肺的,不过也真是没心没肺的才好,日子过得没有烦恼。
大车慢慢地回了广陵府。傅春儿依旧坐在车内想着自己的心事,玉簪却睏得快要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傅春儿正觉得好笑,大车前面远远的传来一阵喧哗,车子也随之慢了下来。
傅春儿摇醒了玉簪,这时候傅阳的声音也在车外响了起来——“妹妹,前面有广陵府的差役拦着,像是有什么案子,大车过不去。要不还是绕路回家吧。”
傅春儿探头往车外张了张,见大车停在东关街上,往前几步就是黄府。傅春儿便提着裙子想下车,口中说:“哥哥,没事的,我与玉簪这边走回去就是了。你将从这里将大车还回去还便宜些。
“……”傅阳刚刚想说什么,只听前面围观的人群里,一阵尖叫传了出啦,道:“诈尸了啊!”
“不对不对,是那人没死透!”
“……”
“可有人认得这名……伤者?”广陵府的差役在大声地问话。
人群又是一阵低低的议论。傅春儿忍不住探头看看,见众人围着的位置,正是在黄府的大门口,难不成,那真是与黄家有什么冤仇,才会在这种地方?
傅阳赶紧将妹妹劝回了大车,道:“还是绕路吧,咱家不沾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情!”
傅春儿几乎是被哥哥塞回了车厢里,大车碌碌地往回走。傅阳亲自陪伴在大车一侧,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妹妹说话,像真是怕妹妹吓坏了。傅春儿开始觉得好笑,后来渐渐地也觉得颇为感动。一家人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若是自己照样一日日颓唐下去,那便真是说不过去了。
正想到这里,突然姚十力从另一侧奔过来,对扶在大车一侧的傅阳说:“阳少爷,那人,那人竟然是……”
大约是被傅阳眼神止住,姚十力压低了声音,对傅阳说了几句话。
傅阳半晌没说话,最后道:“十力,你先去那边,看看能不能给找个急症的大夫。另外,这人是……的事情,只悄悄与差役说过,不要嚷围观的人也都知道了去。”
伴着这说话,傅春儿觉得大车渐渐地又往前去。她有些心焦,隔着车帘问傅阳,“哥哥,是什么人……在黄家门口。”
“没有什么事,妹妹回家,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娘和你嫂子。哥哥自然有分寸的。”傅阳说话仍然很稳,但是听得出来,语气之中,有点怒意,也有点惋惜。
那黄府门前,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谜底到了晚间才行揭晓,傅春儿这才晓得,竟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按照傅阳的说法,这件事情没能“捂”住,在广陵城中已经传遍了。
倒在黄府门前的那人,是旧日傅家的伙计,后来与谈小天一起投奔薛家去了的那个秦柱子。虽然傅家请去了急救的大夫,可是那人还是没撑住多少时候。后来被广陵府的仵作抬走,围在黄家门前的百姓们这才散去。
过了两日,傅春儿出门,走在东关街上,依然能见到不少人围着黄府门口,交头接耳,指指戳戳。
她也听说了不少传闻——这事情甚奇。试想一个薛家的伙计,被人打断了腿上的筋骨,还割去了舌头,竟然能够从小秦淮一侧,一路爬来,最后还停在了黄府的门口。
据说秦柱子当时的状况甚是凄惨,身上不少伤口,在那样的天气里,冻得连伤口里都有冰渣,硬是一路从小秦淮爬到了东关街上,后来在黄府门口停下来。
最为出奇的一个传言,是说那秦柱子停在了黄府门口,先是昏死了过去,后来醒来,便指着黄府的招牌“咿咿呀呀”的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来,最后愣是蘸着口中的血水,照着黄府的招牌,在地上描了一个草字头。因此,街谈巷议都直接瞄准了黄家。黄家年轻的子弟当中,黄以安成亲未久,又有传闻说夫妻不和。不知为何便有流言出来说黄以安在外头养着戏子了,最后是黄以安的夫人出面,辣手打发了“情敌”,结果事情没做干净,竟然被人这样爬到了门口来指认。
傅春儿听了这个传言,只道是众口铄金,大户人家的阴私,向来是街谈巷议最喜欢的话题。但是这个秦柱子,其实串起了广陵城中制香制粉的三大家,戴家、薛家、傅家,眼下将盐业总商黄家也给扯了进来,这事其实甚为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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