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傅家这头,全家上下要么忙着生意上的事情,要么就在为傅春儿的亲事忙着,偏就只有傅春儿自己,就如同没事人一样,每日看书习字之外,女红针线之类竟被她全抛在一旁。杨氏看看不对,问:“春儿,过不了几日就要将你嫁妆的箱笼都装上了。前些日子要你缝制的那些,你公婆的鞋袜,还有小七爷的一身衣服,都已是好了么?”
傅春儿全不在乎,道:“已经都好了!”说毕便叫玉簪过去,开了箱笼,取出那些女红物件儿给杨氏过目。杨氏见那针脚细密,绣功出众,晓得不是傅春儿的手笔,忍不住轻斥道:“你这孩子,真是淘气,回头若真是你公婆见怪,娘可不护着你。”
“娘啊,您见过纪家二夫人多少回了,您觉得她自己女红针线很好么?再说了,这些衣饰的式样,都是我和镜儿姐一起想的,一起定的。”傅春儿扬起脸来,笑嘻嘻地看着杨氏。“这些不过是习俗而已,应个景儿,日后慢慢过日子的时候,衣饰物件自然还是找外头去做。”她见杨氏面上还是迟疑,便又补了一句,道:“否则您想想,广陵城里开这样多的成衣铺子,还有这样多的绣娘,大家都还是要做生意的呢!”
广陵城中,即便是大户人家,也不作兴自家蓄针线房,而是惯于采买成衣铺和绣娘的手艺。这样一来花色赶得上时兴,而来铺面开在外头,铺子之间你追我赶的,一旦有了竞争,那价钱便压下来了。杨氏早年跟着姐姐一起,与不少大家之女打过交道,深知这其中的诀窍,见傅春儿这样说,忍不住横了她一眼,便将话头打住,转而说起她新婚那日的安排和要注意的事情。
傅春儿专注了精神听着——毕竟两世一生,只得这么一次,就算不指望非得嫁得有多风光,可是至少不能临阵出丑丢人吧。她听着听着,却听杨氏的话语放缓了下来。她微微诧异地一抬头,却见杨氏双目已经微微泛起了泪光,正目不转瞬地看着自己,见她抬头,才微微窘然,扭过头去,自己将双眼拭了拭,笑着回头道:“你瞧我,这真是……女儿长得这么大了,应该开心才是。”
往下,杨氏话头一转,便开始说起为人妻子媳妇的道理,以及大家族里的一些相处之道。傅春儿虽然暗自里吐舌头,可是还是一本正经地听了,该应承杨氏的,都一一应承了。
最后,杨氏塞了一本泛黄的册子给女儿,皮面,封皮上却半个字都没有。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无人的时候才可看的,记得千万在箱底藏好。”说到这儿,就连她自己的面上都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起来。
傅春儿只好应了,等杨氏去了,随手将那册子翻了翻,立刻满脸黑线——原来古人就是这样进行生理卫生教育的啊,这册子有年头了,但是还是看得出来,这些图画,好些连人物形象都模糊了,甚至不如她前些日子里曾在纪燮那里见到的一些经脉图示来得清楚。她想到这里,立时想到,不晓得纪小七是否曾经也见过这些经脉图示。要是洞房花烛之夜,那人要是“按图索骥”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两世一生,傅春儿还从来没有这样心虚过,她一时满面赤红,忙不迭地将那册子深藏起来,坐在桌前,一时竟然心中砰砰地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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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阳此时正在戴家作坊那头,与老夏和老洪两人将作坊里出货的情况都仔细问了一遍,其中有些问题,也都一一与两人交待了。戴悦这时候跟在傅阳身后,傅阳想想,只觉此前戴悦提点他的,倒是处处都在点子上。想到这里,傅阳不禁转头,朝戴悦欣慰地一笑。
戴悦见到丈夫肯定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又微微泛红,低头下去,手中搓着衣角,嘴角处,却欣喜地弯了起来。
交待毕戴家这头的事情,傅阳又匆匆往自己作坊那头赶过去。他低声与妻子打招呼,只说今日晚间可能会回家更晚一些。戴悦怔了怔,只对丈夫说“放心”二字。然而傅阳却笑道:“夫妻之间,我怎可能对你不放心?”说毕便匆匆去了。
午间之后,戴三娘子便偷偷地摸过来戴家作坊这边。戴悦正在出神,见是三娘子,起身相迎,叫道:“三婶!”
戴三娘子和颜悦色地,知道眼前这侄女儿夫妇两个,已经实际上掌了戴家在手里,动是定然动不得的了,但是她若存心恶心恶心戴悦还是做得到的。
“悦儿啊!”戴三娘子这一声喊得极为亲热,戴悦眉头便稍稍皱了皱。戴三娘子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这侄女与侄女婿一下子把持了戴家的家业,心便大起来了,若是搁在以前,这侄女儿,哪里会对她这做婶子的,露半点不虞的神色?
然而戴悦心中其实就只想着丈夫曾与她说过的几个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戴三娘子舔了舔嘴唇,斟酌着将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好侄女儿,婶娘其实觉没有恶意的,就是想提点提点你。”她故意看了看四下里无人,才对戴悦说:“吓,我这才知道,原来傅家当日还戴家的欠款,也是从宝通借了钱的。”
她这话说得倒没错。傅阳当日是向宝通以自家产业为抵押,借了一万两白银出来,将戴家欠款还了,这才将戴家铺子与作坊的房契地契都收在手中,这样才有了后来傅阳在戴家大刀阔斧地整饬铺子与作坊的举动。然而傅阳这样做,同时也相当于将戴家原先担着的风险,转了一大半到了傅家头上。
“我听说啊,有人家欠了宝通的钱,还不少,破家去财之外不算,更是落得妻离子散。若是那宝通的钱真的还不上,一家老小要拉到广陵府打板子,而家中的男丁,听说要判流刑那!”
戴悦听了,面色就有些发白。姐姐戴茜当日与自己打招呼,那隐隐地,便有那意思是说,宝通会将傅家这笔借款,与其余借款一样一视同仁。而丈夫担了多少的风险,她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三婶你说说看,你提点我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听不懂呢?”戴悦似乎很认真,一字一顿地与戴三娘说话。
戴三娘子听了,以为戴悦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中一喜,便更做了一番推心置腹的样子,一手拉住戴悦的手,另一只手在戴悦手背上轻轻拍着,对她说:“悦儿,你家小姑子不是再过几日就要出嫁了么?就这几日,抬嫁妆之前,你去问问你婆婆,究竟给小姑子准备了多少嫁妆。你小姑是嫁入大户人家,嫁妆一定不会少。你试着劝劝你婆母,捡一些打眼的东西先送过去,真正的银钱细软,等你相公这阵子忙过去了,将宝通的欠款都还清了,再送去不迟呀。”
戴悦听了,脸上便有些阴晴不定起来。她一时想起丈夫曾经起意要将那么多的家产全部赠与妹妹,作为傅春儿的陪嫁。然而后来,小姑有没有接受,她还真知道得不确切了。只是丈夫这些日子来,一直辛苦忙碌,只怕也有这等想头——为了小姑出嫁,能送上一片心意。
戴三娘子见话说到这头,戴悦仿佛有些心动的样子,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一介妇道人家,几乎没法左右外头男人们生意上的事情,然而背地里使点小动作,令傅家后院起起火,给傅阳多添点烦恼,大约才是戴三娘子所乐见的。
戴悦便又平添了一腔心思,回到家中。果然如早先所言,傅阳直到夤夜才回来,戴悦想起身服侍傅阳洗漱,却被傅阳摁在床上。傅阳只说:“你歇着,我稍许洗淑一下就来。你便睡着就好,都已经这样晚了。”
戴悦等了片刻,果然一个略带着些凉气的身体过来榻上,钻进被窝,从后面抱住了戴悦的身体,在她耳边悄悄地问着:“悦儿,今日过得可好?”
戴悦点点头,小声将傅阳走后戴家作坊里的情况简单地说了说。傅阳听了很是放心,道:“悦儿真是聪明,以前我怎么就不曾知道,你竟然这样能干——”
他这话说出来,突然仿佛两个人心中都有点异样。以往戴悦刻意地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傅阳也从不愿戴悦过问,夫妻两个泾渭分明得很。似乎两个人都喜欢着对方,可是却好似雾里看花一般,各自喜欢,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两个人的喜欢之间总有些偏差。有些时候是一尺,有些时候是一丈。
“悦儿,”傅阳在戴悦耳后轻轻地说着,“你也放心,我,我必不负你的。”
戴悦听着傅阳头一回说这样与海誓山盟相仿佛的话,心中一时激动,几乎想回头抱住傅阳的面孔,只告诉他她有多么相信他,她可以伴他过任何一种日子,只要他乐意……
可是傅阳的双臂箍紧了戴悦的身体,令她动弹不得,一时静转不过身来。戴悦自觉得身子火烫着难受,背后却传来了傅阳轻轻的鼾声。身后那人,太过劳累,竟已经拥着妻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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