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东关街上头的宵禁便去了。时至元宵佳节,东关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然而黄府门口,却一片寂静。出人意料的是,黄府虽然被查抄,但是黄家的大门却没有被封上,也没有贴广陵府的封条。相反,有两队侍卫,在黄府门口轮班站岗戍卫。黄府门口那扇黑漆漆的大门,微微只留着一条缝,里面的情形,外面一些儿也见不着。
傅阳上街去转了一圈回来,见到傅春儿无精打采地在堂屋里捧着一本账簿子,却半天没翻过一页去。傅阳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坐下来,将外面的情形与傅春儿一一讲了,最后道:“我觉得这事情多少有些蹊跷,感觉上似乎黄家的情况,并没有我们想得那样惨。”傅阳知道傅春儿与黄家女儿交好,觉得她这般没精打采是在为黄家担忧,于是想法劝慰她。
“是吗?”傅春儿听了哥哥这话,马上便来了些精神。
傅阳将自己的分析慢慢道出:“我昨日晚间打听了,是广陵府的人过来查抄的。你想,广陵府尹与黄家的老爷一向交好,如果是查抄,透个风声过去,或是就是像去年那时那样,没有这么大动静,将财帛仆下点算清楚,也就算了。可是这次黄家的事情,却非要闹得这样大,白天不行,还非得是大晚上的。北风那么烈,还得将人家女眷都一起拉到大街上去站着,这实在不像是广陵府那群家伙能做出来的事情。”
“哦?哥哥也这样觉得么?”傅春儿问。
“我是觉得,这件事情,就好像是刻意做出来给人看一样。当然,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广陵府做出来的,还是黄家……黄家自己做出来的。”傅阳说到这里,便停下来。他为人虽然精明,但是毕竟不熟悉官场上的这些道道,所以对自己的判断也并不那么自信。
然而傅春儿却从傅阳眼里读了三个字出来——“苦肉计”!
真的是苦肉计?傅春儿隐隐约约也想到了,只是却不能肯定。黄家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实在是要看往后的进展才行。
兄妹两个正说着话,杨氏却回来了。今日一早,姚十力见外头的情势已定,便千央万求了杨氏,请她照看着素馨,一起出门去看大夫诊脉去。
杨氏欣然允诺,直接从傅家出门,陪着素馨一起往大德生堂那头去了。
回来的时候杨氏满脸的喜色,傅家兄妹两个一见就知道是得了好消息。姚十力本就与他们兄妹交好,这会儿得了准信儿,兄妹两个都是替十力高兴的。
“大夫说是月份还早,所以你们几个不准朝外头乱说,连作坊那帮娃儿,也得等进了二月再说。”杨氏嘱咐兄妹两个。广陵这头确有风俗,三月之内的喜信儿,不作兴往外传,总要悄悄地过了三个月头上,才会大张旗鼓地告知众人。
“刚刚回来的时候,还帮十力物色了一个做杂役的婆子。日后素馨一人在家不能做重活,有个人帮手,也有人陪着,总归好一些。”杨氏似乎喜不自胜地说着,傅春儿偷偷朝傅阳瞅上了一样。傅阳会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杨氏片刻之后,面上就多云转阴,面上涌上愁云,道:“阳儿啊,若是你媳妇有身子,娘这心里面的石头,才算是能放下来啊!”
傅阳很镇定,道:“娘,戴悦年纪还小,这事儿,我看不急——”
傅春儿在一边拼命给傅阳打眼色。
果然,杨氏那边脸色,已经快要阴转大雨了。傅春儿忍不住要为哥哥捏一把汗,杨氏其实也是个口头上来得的,要是单论说理,傅阳一定说不过她。回头真惹急了杨氏,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大道理都搬出来,今日兄妹两个的耳朵便都要受累了。
哪晓得傅阳非常淡定。
“我说不急,是因为悦儿还年轻,正好趁她这会儿,将身子各处都调理好了,再说以后的事情,一点儿都不迟。我以前在药房,也见识过几个病例,生产太早,而身子也没有调理到最好,有早产孱弱的,也有生产的时候危险的。”傅阳很平静的说,一点儿也没有危言耸听的样子。
“娘,您难道不记得,春儿也算是早产,小时候一直多灾多难,直到八九岁,还生了那一场大病……”傅阳不知为何说起了这个,惹得傅春儿一个劲儿地朝他翻白眼,傅阳却不理会,“所以总要悦儿的身子骨调养好了,您才能抱上健健康康的孙子不是吗?”
杨氏听了,想起傅春儿年幼时候的多灾多难,一时也忍不住动容。
傅阳见杨氏被说动,一时更慢慢地劝,“我其实早已请了易大夫,每月一次,帮悦儿把把脉,以食疗为主,必要的时候就吃些药物,这样把身子调理好了,等有把握的时候再说。”
傅春儿忍不住要在暗处为傅阳伸大拇指,想不到傅阳竟这样一步一步地说理,有事实有真相,还竟然扯了傅春儿小时候的苦事儿出来做大旗。傅春儿心里微微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迷迷糊糊地想不清楚。
听傅阳这样说,杨氏便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傅春儿闲来也一并从旁相劝,好歹令杨氏稍稍将焦虑之心放下来一些,而将大部分心思放在了傅正即将到来的远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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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广陵府落了灯,而黄府门口的戍卫也被撤了去。听说黄家的一众仆下全部发还本家,黄家宅子五进之中,还了三进给黄家,只库房与园子还锁着。听到这个消息,傅春儿心里有数,这便是所谓“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黄家此前那一番抄家,眼下想来,只怕是一出苦情戏码。算算日子,黄家遭政敌无端攻讦,大正月里被抄家,这等倒霉事情一定会是在朝中一上朝的时候,便被拿到桌面上来说。
傅春儿甚至都可以想见皇帝对黄家因此而生的怜惜之情——倾家荡产为国捐饷,最后落得个被抄家的下场,而且一家老小妇孺,都在寒冷的冬夜被扫地出门,这如何不寒更多一心为国之人的心呢?
而且,黄家即使被查抄,也只剩那么点家资,查不出什么花儿来。黄家这场,应该不是一场无准备之仗,而是事先计划周详,谋定而后动的一件事情,广陵府在一定程度下,充作了帮手,只不过广陵府府尹杜毓那里,知不知情,就不好说了。
傅春儿想到这里,又忆起当日黄宛如回乡的事情来。黄宛如夫婿的叔父,既然已经位居次辅,想来定是惯于揣摩上意的人。也许就是因为黄宛如夫家,得了京中的什么消息,希望力促黄韬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才由黄宛如千里迢迢,冒着严寒,一番周折,赶了回来劝说父母。怕是普通的信件,还不足以打动黄韬做下这样的决定。
如果是这样,那么黄家必定会是后手无数,应该能立于不败之地吧!傅春儿这般想着。不过既然黄家无大碍,她便不再总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落灯之后,傅家所有的铺子和作坊,都像是原先一样运转了起来。大德生堂那头,也是一样。因为素馨有孕,所以原先素馨照管这的那一摊活计,便由傅春儿先照管着,打算等找到人手之后再交接。
傅春儿的日子便一日比一日忙了起来。有一日,她去下铺街那头的铺子,正巧路过埂子街。她见到同样是分号,“薛天赐”,和“戴凤春”两家,竟然完全是两样的情形。
薛家铺子里,就如同年前一样,热闹得很。傅春儿在门口站了片刻,就进进出出了数位主顾,其中还有不少是大包小包捧着妆品盒子出来的。傅春儿不由得咋舌,一般开年的时候,多是生意最难做的时候。一来作坊在过年的时候停工,所以铺子里的妆品往往青黄不接。主顾手中,也应该是积攒了不少年节之际走礼得来的妆品,所以一般来说,这时候生意应该极平淡才是。
此前,她路过“戴凤春”的铺子,就见到戴家铺子里的伙计,此时上工还没上齐,只有几个,个个都懒洋洋的,外间的伙计见到她站在门口,也不上前招呼,只自顾自笃悠悠地给货架上货。傅春儿站了小半柱香的时候,也没什么人光顾。
这会儿见到薛家铺子的生意如此的兴隆,傅春儿实在是忍耐不住,见到一位买了东西的妇人出来,傅春儿疾步上前,追着人家问:“大婶,劳驾问下,这’薛天赐’的铺子,还像年前那样,买物件儿有折扣,还有送东西么?”
那妇人愣了一下,点头道:“是,还跟年前一个价,实惠得紧,又有东西送——小姑娘要是觉得好就去买点。”
傅春儿谢过了,眉头皱了皱。据她所知,年前在薛家买妆品,便宜是便宜,可是一口价,没的商量,也绝没有送东西这一说。这位妇人,为何要信口开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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