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靖边侯大喝了一声，“你是老子的崽子，了结个屁！”我不合时宜地扯动嘴角笑了一下，这俩父子还是有很相似的地方的。苏成颇无奈地掏了掏耳朵，侧头低声对我道：“拉着小茶，让你们走的时候别犹豫。”

　　我一怔，顺从着苏成的话拉起了小茶的手，眼睛却没敢离开他。他回头看着靖边侯，脸上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也行啊！放她们走呗。你放了她们……”他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扬声道：“我跟你回去！”

　　“当真？”靖边侯在马上倾了倾身子，很快又端坐好，哼了一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们走得了吗！”

　　苏成没有直接回他的话，仰头喊道：“那位蒙着脸的，赶紧出来！”话音散入如空城般的蓟县县城，回应他的却是几声鸦叫。默默半晌，苏成略显紧张地四下张望，一边张望一边自言自语道：“不会扔下你们跑了吧？”

　　“你还真有两下子，当真是不可貌相。”咄必的声音出现在身后，还是那散漫的调调，似乎丝毫没有被这里的气氛影响。

　　苏成吐出一口气，低声笑道：“过奖了。”说罢横过银枪挡在我们面前，对靖边侯道：“她们走不走得了看她们的造化，你就别操心了，日后再有什么倒霉事也与侯爷你无关就是。”

　　靖边侯沉吟了一下，对旁边的罗雄使了个眼色。那罗雄略微的有点犹豫，最终却也没说什么，向城墙上打了个手势喊了声退。不消半刻钟，城墙上和街上的黑衣兵丁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身后紧闭的沉闷也吱呀呀地打开了一条口子。

　　“走吧。”苏成极轻极快地说，那声音却如重锤砸在了我的心上。我上前拉了拉苏成的衣袖，却觉得言语无力。“快走！”他又催促道，同时轻扬了一下手臂，把他的衣袖从我手中拽了出去。

　　咄必拉起我和小茶便走，小茶不肯动，退着身子掰着咄必的手，一边哭一边乞求地看着我说：“小姐你让我留下！苏成他受伤了，你让我留下行不行？”

　　“不行！”我上前一步按住小茶的手，帮着咄必一起拉着她往城门走过去。小茶仍是不甘心地挣扎，对我喊道：“小姐你让我留下！皇上要抓的不是我，你让我留下！你让我留下！”

　　她挣扎的力气极大，我急得不行，“侯爷是他爹他不会有事！你留下来若是被发现了，连侯爷都要一并受牵连，到时苏成更麻烦！如今我们走了他才安全。你别忘了皇上也是见过你的！”

　　“小姐……”小茶满眼的绝望，哭得不能自持，“见不到了！这一走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呀！”

　　我又何尝愿意离开。原本打点清楚一切，等着世民接我回荥阳，哪知道半天不到的工夫便天翻地覆。这一走……，怕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我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回头又看了一眼苏成，他仍横着那杆银枪，对他身后的一切似乎置若罔闻，像尊雕塑般的站立在空旷的街口前。靖边侯仍在马上端坐，一脸阴沉地看着我们。

　　小茶倒底是通透的女子，即使再不愿意也还是明白了这里面的厉害，不再用力地挣扎，我硬下心来，拽起她的手臂大步往城门走过去。城门打开了两人的宽度，那是我们生的希望，可我越走近就越觉得像快死了似的难受。

　　小茶的哭声未断，哭得我也止不住地掉下泪来。我理解她的痛苦，那种明明看上去很近，却穷尽力气也无法靠近的痛苦；明明原本一个转身就能触到的希望，却眨眼间粉碎如齑粉的痛苦。

　　昨天，明明就在昨天，一切还都很美好。

　　昨天，盛夏六月傍晚的微风还掠过我的脸庞，我捋好耳边的碎发，站在窗边看着小茶泼辣而又略带娇嗔的与苏成斗嘴，看着罗非和楚宣在院子里描着绣花样子，厨房里吴妈的锅铲翻飞带出阵阵饭菜的香味。昨天晚霞映红天边的时候，我的心中满是安宁，计划着将来到了荥阳后的生活。

　　世民，还有我的世民。

　　我是如何认为我知道未来的？天下大势与我又有何干？

　　我竟以为自己是棵根深的树，自负地想要罩住所有人，可回头却发现自己欠了那么多的债。欠了世民的爱，欠了建成的情，欠了苏成的恩，欠了公主的命。

　　我把一切都弄的那么糟糕。

　　我终于明白是我自己太自作聪明了。我不过是历史中蜻蜓点水般的一点小涟漪，却还以为自己是波澜中的弄潮儿，我以为我知道的一切足以支配自己的命运，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被命运玩残了。

　　城门在我们身后缓缓的合拢，我茫然地随着咄必的步伐往前走着，就这么走着，就像那年离开大兴宫，眼前的路似乎没有尽头，也不知道会延伸到何处。

　　“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我喃喃地说，对小茶，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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