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一年半,牙帐一如往日的矗立在草原上。这隆冬季节里,平地缓坡的草原积了厚厚的白雪,铅云低垂,城墙黝黑而森冷,满目尽是肃萧的色调,衬的这静默的城池好似一头远古巨兽,绻卧在天地之间,越走近越觉得森冷压抑。
城门桥缓缓落下,像张开了噬人的大口,门轴空空发响,在无遮无拦的草原上远远传开,狞笑一般。
我不自觉地握紧了咄必的手,微蹙着眉头。咄必探过身子来问我:“怎么?一路颠簸的不舒服了?”
我皱皱鼻子哼道:“没有。只是不喜欢这里。”
“过了年咱们尽早回去就是。”
我们先回了咄必在牙帐中的府邸。府中的堂屋与书房早已点上了炭火,我迈进书房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门框,见那支断了了笔管还在上面插着,不禁莞尔。
“这算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吗?”我指着笔管笑道。
“你不嫌寒酸的话,我命人把这门框卸下来给你就是。”
我捶了他一下。咄必在软榻上坐下,将我拉进他怀里,用下巴轻轻磨蹭着我的鬓角,若有所思地说:“是该送个什么东西给你。你看见萱草就想起李家小子,不知道看见什么会想起我来。”
“门框喽。”我戏谑道。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轻咬住了我的耳垂说:“也好,一天想我几十遍。”
我被他咬得浑身一阵酥麻,脸上直发烫,赶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那你看见什么会想起我来?”
“我看见什么都会想起你来。看见糕点会想起你吃东西很香的样子;看见酒杯会想起你喝多了的红脸;看见被褥会想起你睡在我怀里的模样……”他随手指着屋里的东西,一边指一边说着。我听得既羞赧又沉迷,原来最动心的情话不必含括日月星辰,最珍贵的信物不过日常点滴。日月星辰人人得见,可却没人能像我这样注视着你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次蹙眉。我眼中的你,才是这世间的独一无二。
我忽然感动的有点想哭,心中似乎塞满了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转过头捧起他的脸仔细地端量着,手指清浅地画着他的五官。熟悉的额头,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双唇……手指一顿,便略带羞涩的吻了上去。
咄必微微一怔,随即温情迎合着我这第一次主动的索吻。我甚至能从他的呼吸中感受到欢喜。
两情若是长久,又怎能不在这朝朝暮暮?
朝朝暮暮,将一个人模糊的轮廓渐渐澄晰,将一个人的点滴印进心里,温柔侵蚀。我不知道自己何时爱上咄必,不知道何时自己爱他爱的这么深切。如果说一朵萱草会让我想起世民,会让我觉得痛惜,那么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我与咄必分离,会有多少东西撞进眼里变做刀,剜得我鲜血淋漓。
咄必的呼吸渐沉,我贴着他的身体,觉得他有力的心跳似乎也跃动在我的胸膛。他双手拦住我的肩膀将我压在身下,忽然又喘息着抬起头来,眼中神色幽深而迷离。我咬咬嘴唇,红着脸伸手一勾他的脖颈,再次侵袭。
别悬崖勒马了,就纵情一跃。我是他的妻子,我愿意做他的妻子。
身体的交缠是最原始的本能,却也是最珍重的交付,疼痛但也欢喜。缱绻迷蒙中,我看见自己手心的那枚红痣,心底淡淡一笑,慢慢地合上了手掌。不论我这千年的情债是为谁而来,我只想将这一世深情交与他。还了便还了,还不了便欠着,再追我千年我也不怕。去他的吧。
我埋首在咄必紧实白皙的胸膛,身体疲惫酸疼,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塌实,觉得一直束在心头的枷锁终于卸了下去。屋里的炭盆发出噼啪的轻声裂响,熏得一室暖意融融。我与咄必盖着厚实轻暖的被子紧紧相拥。咄必的手掌放在我的腰上,怜惜地轻抚。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不知道这算不算我把他给吃了。好大胆好大胆,可心里却有点恣意妄为后的欢畅和痛快。
“李潇。”咄必轻声唤我。
“嗯?”我应道,却把头埋的更深了一些。
“我……爱你。”
我爱你。
多么俗的三个字!在多么俗的一个场景里!可这三个字却仍像投进湖中的一块巨石,砸出我心中滔天的波浪,卷席着巨大的喜悦把我淹溺其中,窒息眩晕。我噗嗤一笑,把脸紧紧地压在枕头上,将泪水小心地隐藏。
在府邸休息了两天,已是腊月二十八。咄必带着我进了王宫去拜见咄吉,进到暖阁的时候云昭和咄亦也在。他冲我挤挤眼睛,然后大声地打招呼道:“哟,三弟三弟妹来了。”我忍着笑瞪了他一眼,心说你哟什么哟,当自己是老鸨子呢。
咄吉瞧了瞧咄亦,呵呵地笑道:“你跟李潇姑娘也很熟?”
“还好还好。”咄亦懒洋洋地说。
“妹妹有三殿下的照顾,果真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云昭笑语嫣嫣地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咄必,漫声道:“看你们琴瑟合鸣的样子,本宫甚是欣慰呢。”说完端起茶盏垂眼小口地吹着。
我见到云昭原本很是开心,可她这话一出却让我觉得不是滋味,似乎带着点薄责。我怔了怔,记起她给我的信,想来还是在怪我上次不跟咄必一起回来的事,便赔上笑容,道:“还要多谢可贺敦的成全。”
咄吉支着下颌转过头去,“怎么?云昭你看见人家小夫妻恩爱不高兴吗?说起来,还是费了你的一番苦心呢。”
“我岂有不高兴的道理。”云昭放下茶盏,笑得有点虚浮。
“这都说的什么乱糟糟的话。”咄亦大大咧咧地插话进来,“我与三弟都赶回来过年,不知这年要准备怎么过?可有好酒好菜好舞娘?”
“二弟净想着这些,倒是简单。”咄吉笑了两声,话里有话地说:“你可不如三弟勤勉,把你的兵拉出来与他的过上一招,不知道你的十个兵能不能打的过人家一个。”
“可汗说笑。兵,都是突厥的铮铮男子,何至于。那年灭薛延陀叛乱还不是多亏的了二哥。”咄必笑言道,对着咄亦浅浅地一欠身,像是致敬。
咄亦倒也不客气,晃着脑袋道:“就是。团结就是力量,单打我打不过他,若大队伍拉出来排兵布阵,他可不是我对手。”
我不晓得咄亦这话是真是假,他虽然话语不屑,但却是在帮咄必躲开咄吉的剑锋,于是便感激地对他笑了笑。
咄吉也没再这事上多做盘桓,“年节家宴,该有的自然都会有。这事让云昭张罗。”他把手覆在云昭的手上,对咄亦道:“想吃什么酒菜就着人告诉云昭,朕的可贺敦最爱成人之美。”
云昭的面色沉了沉,旋即不动声色地一笑:“自然。都是一家人。”
闲叙了一会儿,咄吉留下了咄亦和咄必,云昭便带着我出了暖阁。她披着白狐皮的大氅,容嬷嬷扶着她的手走在前面,我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
云昭的背影依旧端庄清丽,我瞧着她,却不知为何从心底生出几分生疏的感觉来。往常在人后,她对我都是亲昵熟悉的样子,从没像这样端起过一个可贺敦的气势。莫非这一年多不见,又发生过什么事不成?
一路惴惴不安地随她去了她的寝宫,容嬷嬷在门口帮她解下狐皮大氅交给旁边的一个小丫头,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内室走去。我顿了顿脚步,也跟着走了进去,路过那架多宝阁的时候看了看,上面好像东西又多了不少。仔细地寻摸了一下,见自己送的玉笛不在上面,稍稍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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