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下五原的街头,蓦然回首,他浅笑而立。像多少次梦中的情景,撩动我的心跳。
世民走近,慢慢地将我揽进他的怀抱,手掌摩挲着我的后背,良久,发出长长地一声叹息。
我闭上眼睛,百位杂陈的心却沉沉地荡了下去。已是两年不见,乍然在这街头重逢,个中滋味自然百转千回,太多的情绪难以厘清落定。说不出重逢后的一句别来无恙,说不出眷恋浓浓的我很想你,更说不出心中的那一句对不起。
一别两年。
进了茶楼,小二将我们引向雅间。小茶拉着我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小姐,你可要想好了。”
“小茶姑娘。”世民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想不到如今你还在你家小姐身边跟着,忠心可嘉。”
“李公子,这是奴婢的福气。”小茶浅施一礼。
“哦,却不知道是不是你家小姐的福气了。”
小茶的脸色白了白,有点挂不住。我赶忙推了推世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说完又对小茶道:“没事,你先在外面喝点东西,我……”没等我说完,世民便拉着我进了雅间,砰的一声反手关上了门。
门一关,世民便将我圈在了他的臂弯里。他长高了,身上仍是那沉静清冷的气质,只是气场却愈发的强大。我抵着墙面,墙面的森凉缓缓沁入后心,让我有些颤栗。
他的气息离我很近,那是我熟悉却又久违了的味道,恍惚间又回到了在蓟县的那段日子。抬眼看着他,却被他的眼神刺痛,冷冷地拉回到了现实。
“其实我真希望我在五原扑了个空,真希望你根本不在这里。”他低声切切地说道,瞳仁幽黑深邃地在我咫尺之前,喜怒难辨。“可我又总在街头巷尾的寻觅,想看见你的身影。”
我弯起唇角,故作轻松地问他:“那你到底是想见我还是不想见我?”
“想。如果是你递给我消息,我一定星夜兼程的赶来。”他抬手轻轻的捋着我耳边的一柳头发,手指划过面颊,眷恋而伤感。“你为什么不给我个消息?你就在五原,为什么不给我个消息?”
我心里颤了颤,轻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旋即又抬头笑道:“听说你订婚了。”
“对。”他哑着嗓子说,笑得有点阴沉:“难道我还应该继续等你?”
我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脑子里一线闪过,发现有一个问题被自己给忽略了,这个问题就是:到底是我先订的婚,还是世民先订的婚。这是个非常让人纠结而痛苦的悖论,难道是因为世民听说我与咄必订婚,所以才接受了与长孙氏的婚约?可是……,我是因为知道李世民的结发妻子是长孙氏,所以才在远走突厥后慢慢放弃了对世民的执着。
如此,岂不是荒谬?
“你与阿史那咄必的订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什么时候订的婚?”
我们俩人同时开口说道,说完后又是一阵沉默。我立刻便后悔起来,觉得自己不该去问这个问题,倘若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要让人情何以堪,于是赶忙摆了摆手道:“世民,坐下说吧。两年不见其实我……”
世民的唇不由分说地贴了上来堵住了我后面的话。不同于那一次的轻轻触碰,这一次的吻是灼热浓烈的,思念、不甘、气恼,种种压抑与说不出的情绪通过唇齿通通释放,像是要把我吞噬了一般。
我不知是该拒绝还是应该回应,脑子里混沌一片,直到被他掳走的全部的呼吸,我才挣扎着退开他的攻势。世民微微的喘息,痛苦之色难掩,眼角微微的泛着红色。我扭过脸去不敢看他,狠狠地咬着嘴唇,直到一丝腥甜漫过舌尖。
世民的手指抹过我的嘴唇,再轻轻吻去,神思迷离般地自语:“怎会如此?”他低下头,把脸埋在我的颈间,用沙哑的声音问我:“小孩,我们就这样了吗?”
我心头酸涩,像是裂开了一条细缝,泪水终于在这样简单的一句问话中决堤,却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哭。
我无数次的自我剖析,无数次的复盘回想着我与世民一路的点点滴滴,我自觉很清楚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可是,无论在私下里我分析的多么理智,面对他的时候依然苍白无力。看着他的痛苦,我只觉得自己可恨可憎。
我们缺少的,我们错过的,其实都是我的错。可我却将世民抛弃在我所犯的错误中,让他扛下痛苦。是我的隐瞒,让他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他抬起头来抓住了我的手腕,“小孩,你能不能不做王妃,我也不是李家的公子,你与我,只是你与我。”
只是你与我。
可你的责任呢?你的江山呢?你的盛世呢?你千年的荣光呢?
对不起,是我知道的太多,多到我永远无法纯粹的面对你。从很早很早起,在我心里你便不只是你而已,我用看待一个帝王的心思去面对你,又如何‘只是你与我’。
我沉默着。世民便在我的沉默中缓缓地松开了手,神色恢复了那淡淡的样子。我的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手掌的余温,渐渐散去,留不住的眷恋。
他走到桌前坐下,拿起茶杯浅酌一口后捏在手里把玩,神思不定。我便也敛了敛心神走过去,默默不语地坐下。
“十三年,却落得如此。”世民冷笑一声,手中一紧便听见喀的一声,杯子竟被捏出一道裂痕,茶水慢慢的渗出来,慢慢地洇了一桌。他把茶杯放到一边,转头瞧着我:“他当真爱你?”
我犹豫了一下,极慢极慢地点了一下头。
“小孩,你的心思总是太单纯。阿史那咄必并不是个简单的人,大兴宫、突厥牙帐你都生活过,皇家之事永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我知道。”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单凭你会说‘我知道’这句话,足证明你根本不知道。”他见我不说话,便摇了摇头:“如果你能永远不知道,那是你的幸运。”
一片云彩飘过挡住了阳光,屋里陡然暗了几分,世民站起来走到了窗边,往楼下看了一眼后,冷冷一笑,“他来了,还算快。”
“谁?”我脱口问了一句后便知道他说的是咄必,不禁有几分局促。
世民回头看着我,身形挡住窗口一点黯淡的光线,幻做一片莫测的影子。“小孩,我等你。结发之妻的位置,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你的,我等着你回来。”
“那对长孙氏不公平。”
“那你要如何对我公平?若说公平,我现在便可以抛了这一切携你而去。”
我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走吧。”他拉我起身,嘲讽着说:“免得他忍不住冲上来。”
我跟着世民从茶楼走出来,咄必正在街对面站着。他的脸色不是一般二般的难看,负手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煞神。我心虚的看了他两眼。他却忽然换了脸色,明朗一笑,穿过街道走了过来,二话不说从世民身边把我拽到他身边,“怎么买点东西买到现在?”
世民负手瞧着,笑而不语,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我很尴尬,心说你这不是成心么,问这话让我怎么答?于是索性闭嘴不言语。
“不省心。”他亲昵地用手抿了抿我的发鬓,随即像刚看见世民似的说:“李公子啊,多年不见越发风姿出众了。”
“殿下谬赞,殿下也是越发神武了。”世民仍是淡淡地笑着。
“不知李公子这次来五原有何贵干?”
“寻常出游,顺便探访故人而已。”
“你与本王也算故交,早该到府上相聚小叙,李公子太见外了。”
“殿下公务繁忙怎好叨扰,幸得想见的故人已见,也算不虚此行了。不妨下次再来时,定不负殿下美意。”
咄必噎了噎,伸手揽在我的肩头,笑道:“这次不能一尽地主之谊很是遗憾,不过刚刚就算王妃代本王出席作陪了,吃的可还愉快?”
“甚好。”世民点点头,手指捏了捏腰间的玉佩,“时间不早,先告辞了。”
“不留,不送,走好。”咄必也笑眯眯地说。我看着世民,虽知不可能却很想留住他,想再看看他,哪怕多一天也好。咄必的手在我肩上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我只好讪讪地收回目光。
待世民渐渐走远,咄必的脸才又重新掉了下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觉得春风很凉。
“李潇!”他咬牙切齿地转头瞪着我。
我二话不说拎起裙子就跑,还没跑出几步,就觉得身上一轻,咄必把我夹在胳膊下往府中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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