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不下满怀惊震，顾思晓愣愣地瞪着胡绾绾，移不开目光，所幸现在屋里所有的人，都在惊讶地看着这位据说颇有张娘子风采的胡小娘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顾思晓的失态。

　　“哪位张娘子？可是那位有林下之风，柳絮之才的张娘子？”

　　听到突然发问的男声，所有人才留意到顾永竟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上房来。

　　张氏目光忽闪，看了眼正紧盯着胡绾绾的顾永，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头彩衣站起身，迎上顾永，娇声唤道：“官人……”

　　身子一歪，正要倒进顾永怀里，顾永却已擦身而过。

　　彩衣身形一闪，勉强站好了，却不自觉地反手去摸后腰，也不知是不是闪到腰了。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柳姨娘不屑地看了眼彩衣，却没向顾永施礼。

　　反正，她这会儿就是施礼招呼，官人大概也不会看得见的。

　　那头，胡绾绾垂下头，避开顾永灼灼目光，似乎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

　　可是这样一低头，却是露出半截粉颈，粉粉嫩嫩的，好似在故意勾着人的目光。

　　顾永盯着那一截粉颈，还有那形若贝壳一般美妙的小巧耳朵，眼神已生两分迷离。

　　“这一低头的风情，恰似风过时微微垂首的白莲……”

　　笑生唇畔，胡绾绾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顾永，又垂了下去。

　　也不过是一瞥之间，可是那一瞥那样的娇媚，含羞带怯，又带着满心的欢喜，煞是勾人。

　　顾永只觉心里好似被猫挠，心痒难耐。要不是身边都是人，他真要上前握一握佳人的手，好好吟风说月了。

　　“果然有张娘子之风！”

　　顾永拍手大赞，说得那样自满。

　　顾思晓却是勾起唇，嘲弄地笑了下。

　　这个女子有张娘子之风？！顾永只怕根本没有见过张娘子吧？

　　虽然名盛，又经常参加诗会，可是张娘子并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见的。

　　与张娘子来往之人，不是声名显赫的鸿儒，就是才情过人的才子。

　　当初她兄长顾留白与张娘子结交，就是因为他书画双绝，不只是在松江，就是江南都是有名气的。

　　而她，也曾因为一幅工笔牡丹与张娘子有过一面之缘。

　　那位张娘子，虽然在这之前曾被她怨过，觉得她牵连了兄长，却也不得不赞一声，那是位女中人杰。

　　那个才名满仕林的才女，让人印象最深刻的不只是她的才华，更是她的豪爽任侠。虽是个女子，却没有一般女子的娇柔，反倒有种一般丈夫都没有的豪气。

　　那飒爽英姿，有如木棉，虽然顾思晓从未见过，可听张娘子说，那是参天巨木，花开时，满树红花，如浴血一般刺眼。

　　眼前这个娇柔的妩媚的甚至做作的胡绾绾，哪一点像张娘子了？！

　　在心里冷笑，顾思晓垂下头去，藏起眼底那分不屑。

　　这一群没有见过张娘子的人，大抵都是以为才女就该是像胡绾绾一样的吧？

　　“娘子，我看这位胡小娘子性情绵软，温婉柔顺，果然是书香门第的好女儿……”

　　最要紧的，怕是眉眼那股看似羞层却撩人的风情吧？

　　心里冷笑，张氏嘴上却是柔声道：“官人说得是，我也极是喜欢胡小娘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顾永已经道：“书香之家，咱们可不能委屈了胡小娘子，我看要不然就下个聘，纳胡小娘子进门好了。”

　　一句话说出来，张氏脸上的笑就僵了。

　　虽说也有良家妾，下聘纳娶的先例，可她千挑万选，可不是为了纳个良家妾给她添堵的。

　　张氏半天没应声，那头胡绾绾却是身子一矮，盈盈拜下。

　　“官人，多谢官人怜惜。只是，妾之前已经应下卖身入府，万万不能做那种出尔反尔，没有信义之人。”

　　抹了下眼角，她哀声道：“家父亡故，家里为替亡父治病，已举债无数。小女子虽身无生财之技，可欠下的债却不能不还。哪怕卖身为妾为奴，妾也要还清全部债务。如今，能卖入像顾家这样家风赫赫的书香门第，又得遇官人这样——温柔体贴的良人……”

　　说到这，她的声音低了几分，垂下头，一脸娇羞。

　　“娘子是位善人，官人又是这样怜惜于妾，妾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只望官人日后能更加怜惜妾，妾就……”

　　没有说下去，她半抬了头，媚眼如丝，已瞬间就勾了顾永的心魂。

　　呼吸有些粗重，顾永激动地看着胡绾绾，忽然起身，双手搀起胡绾绾。

　　“我顾永何德何能，能得到小娘子这样有情有义的佳人！苍天垂怜，才让我有此福份……”

　　“官人……”娇滴滴的叫着，四目相对，两人好似看痴了一般，都没有了声息。

　　“咳……”张氏重重咳了一声，看两人受惊般分开，她才笑着看向顾永。

　　“官人，”白了眼顾永，她调笑道：“肉烂在锅里，是你的你还怕她逃了不成？”

　　顾永面上一热，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笑着拉住胡绾绾，张氏柔声道：“好妹妹，我知道你身世可怜，心里更怜惜你十倍。你放心，只要我在，顾家上下就绝不会有人怠慢你。”

　　转过头，她看着顾永，笑道：“我都想好了，就叫胡妹妹和冯妹妹一起住，她两个性子都好，正好相处。我和许妈妈说了，要把那间房好好收拾下，等收拾好了，再让胡妹妹搬过去。这几天，妹妹就先留在我这里……”

　　“娘子爱重，叫绾绾……”哽咽着，胡绾绾抽了帕子去抹眼泪，哪怕是哭，也哭得楚楚动人，我见尤怜。

　　眼看着顾永夫妇围着胡绾绾，又是怜惜又是爱重的，彩衣早就气炸了肺。

　　捂着肚子，她张了嘴，就要叫痛，却不防后头顾思晓忽然掐了她一把。

　　“你干什么？”回头狠狠瞪着顾思晓，她恨声道：“死丫头，你心大了是吧？！滚开，别碍着我！”

　　“彩衣姐姐，你真要叫？不怕让人看笑话！”

　　扭头看去，彩衣立刻收声。

　　也不想叫了，她只仰着下巴瞪柳氏。

　　笑盈盈地睨着彩衣的柳氏，也不以为意，只是冷笑着转开脸去。

　　这个彩衣，蠢人一个，还不及她身边的丫头精明。这以后，那丫头不在身边了，就更不足为虚了。

　　仗着肚里的孩子逞威风！能逞多久？且看去。

　　反倒是这个新来的胡氏，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只怕，是个强劲对手。

　　只是，说到底，她们争来斗去，还不就是让张氏看笑话！

　　那个毒妇，故意把她们圈在一起，让她们斗是吧？！好啊！她们斗，可是你张氏想坐壁上观，休想！

　　不过片刻，一间屋里，众人心思已千回百转，各有各的盘算。

　　那头胡绾绾还在擦眼泪，吴婆子却是起身过来，哈哈笑着拍手，“要我说，顾大官人得了俏佳人，是福气！胡小娘子遇到大官人和娘子这样的好主人，也是福气！我这个牙婆，今天能亲眼见到这有情有义的场面，全了两家的好事，那就更是有福气！咱们大家，都有福气……”

　　“是有福气，有福气。”顾永低声呢喃，眼睛却一直盯着胡绾绾看，四十多岁的男人，这一刻却是成了呆头鹅。

　　张氏冷眼睨着顾永，嘴角微翘，露出一丝轻蔑，但只一瞬，就又露出温和的笑容。

　　“好了，官人，快别看了！再看，胡妹妹真要害羞了。嗯，我看，今个就到这儿吧！大家都散了吧！等过些日子，再一起吃席，今个儿先让胡妹妹好好歇歇。”

　　“正是，正是……”顾永忙出声应和，“兰香，去厨房吩咐声，今晚加菜，我也在这头陪——娘子吃饭。”

　　张氏也不揭穿，只是温柔地笑，好似真的领了这份情似的。

　　“官人，”到底还是忍不住叫了声，彩衣咬着唇，委屈地道：“官人，你帮我和娘子求求情吧！”

　　好像才看到彩衣，顾永奇怪地问：“求什么情？又出什么事了？”

　　彩衣恨得牙痒，却还是低声求道：“许妈妈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粗使丫头，说是让她伺候我。官人，你是知道的，我身边离不了画儿，你帮我求求娘子，不要撵走画儿！”

　　顾永眨巴着眼，转头去看张氏。张氏也不着恼，只是笑。

　　“谁要撵走画儿了？彩衣，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明白！官人，画儿原本就是后书房的丫头，她留在后书房里伺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嘛！至于彩衣说的，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从前彩衣也要丫头伺候的吗？”

　　张了张嘴，顾永有些语塞。

　　在后书房里，彩衣就像个主子，画儿是她的丫头，这种事，府里上下大多也都是知道的。只是，这种事，能做不能说。

　　这说起来，一个丫头还要丫头伺候，算什么事儿？他顾家只会被人笑话。

　　目光一转，对上胡绾绾好奇的目光，顾永更觉得难堪。

　　真是，绾绾这样的好人家出身，一定会觉得他们家没有规矩的。

　　皱起眉，他看着彩衣，沉声道：“彩衣，你不要胡闹了！有丫头伺候你，不就行了嘛！谁伺候还不都一样？好了好了，你快回去歇着吧！也不想想你是个双身子，还这么胡闹。”

　　被这样呵斥，彩衣又气又恨，却不敢当着人面和顾永吵。

　　抬眼斜了眼胡绾绾。

　　她心里暗怨男人都是有了新人忘旧人，这还没真得手呢！就忘了她了。

　　不，越是没得手，就越勾人心。

　　咬着牙，彩衣身子一转，重重地推了下顾思晓。顾思晓没防备，一下子就被她推得跪在地上。

　　“画儿，你自己说，是不是要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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