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深宫中酒宴方始。

　　只是，虽然酒宴上一样珍馐美酒，一样有歌舞助兴，但气氛却并不是十分活跃。

　　今天晚上的酒宴，是宴请这次宫变中的有功之臣。

　　虽说皇帝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对有功者就一定会有所奖赏，但参加宴会的人，大多都很聪明地保持了低调。

　　他们这个功，来得可不是多光彩。忠君护驾，说是好听，但哪个做皇帝的，会愿意提及差点被皇子篡位的事呢？所以，这个功劳，不提也罢。

　　“几位使臣，朕敬几位一杯，祝你们一路顺风……”

　　皇帝才举起酒杯，几位蕃国使臣已经立刻离席，口称万岁，恭敬地饮下杯中酒。

　　“这次出使，几位使臣也是辛苦了，如果有什么请求，不妨提出，朕会考虑满足的。”

　　辛苦的不是出使，而是那夜随睿王护驾。

　　只是这护驾之功，皇帝明显不想多提。

　　被外国使臣看到太子谋乱之事，对皇帝来说，是奇耻大辱，又怎么会特意提及呢？

　　但，该赏的还是要赏，金银财物，之前已经赏过，如果这些使臣还另有什么要求，倒也不妨满足。

　　除了封赏有功之臣的意思之外，还另外有封口的意思。

　　皇帝才问，琉球的使臣，世子尚仲作势要起，只是还没起身，就被坐在他身边的尚五压住了膝盖。

　　“五弟，你做什么？”尚仲尚三郎皱眉，小声道：“我不是同你说了，那个苏公子说了，一定保你回到琉球。此刻皇上问话，还不快点提出来？”

　　尚五轻轻摇头，目光却是越过前面的席位，看向对面的席位。

　　尚三抬头看去，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上看到了苏景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景春这时候也正看向他们，头轻轻地向左右摆了两下。

　　那是什么意思？是让他们不要提要求？！

　　这位苏公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之前在琉球时可是说好了的。

　　“五弟，你——信那个姓苏的？”

　　“如果三哥不是信他，为什么到大夏来？”

　　尚五低声说着，看了苏景春一眼，又低下头去。

　　虽然他不喜苏景春，但他相信这人一定是很希望他能回去琉球的。

　　以此人的狡诈，既然这个时候示意他们不要提条件，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尚五才挡下尚三，在他们旁边的东瀛使团席上，却是突然站起一人，几步越过席位，竟是突然往地上一扑，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沉声道：“陛下，外臣恳请陛下送一个扇师给小国。”

　　这个要求，提得真是新鲜，一时之间，殿上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跪倒在地的东瀛人。

　　苏景春更是皱起眉来，狠狠盯了那人两眼。

　　看清了，这人可不就是之前和徐智媛斗扇的东瀛扇师。

　　之前，他可没想到这厮居然会出这样的花招。

　　抬起头，他扫过东瀛使团的那个使臣，虽然不能言语呵斥，可眼神却已经很是犀利。

　　东瀛扇师突然跳出来，就连东瀛使臣也没有想到。

　　“次郎……”低声叫着，山田一郎起身跪在大殿上，歉然道：“陛下，小臣之弟太过痴迷扇道，有所失礼之处还请陛下海涵。”

　　皇帝笑着点点头，还没说话，那个山田次郎已经又道：“陛下，外臣不求别的，只求陛下将那个制出雪山白凤扇的扇师赐与外臣，以让外臣学习她精妙的制扇技艺。”

　　挑起眉，皇帝没有说话。

　　这个东瀛扇师好生无礼，开口要的居然是人。

　　按说，派遣匠人出使他国，传播大夏文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他记得那个扇师好像是个女子吧？

　　“陛下！”

　　皇帝还在沉吟，殿中突有一人站起，沉声道：“此蕃国小人，其心当诛！“

　　一句话，惊醒众人，在前面坐着的睿王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苏景春一眼。匆匆起身，躬身道：“父皇，请恕儿臣内弟无状之罪，他也是关心则乱。“

　　恍惚记起苏景春和那扇师是什么关系，皇帝看看苏景春，对他那晚持剑护在他身前还是有些好感，便笑了笑，挥了挥手，并不介意。

　　却不想苏景春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快步越过众人，走到东瀛扇师身前，对着御座跪倒在地。

　　“陛下，草民冒失，但请陛下听小民一言。这位东瀛扇师，所求的那一位，乃是小民未婚妻，亦是礼部侍郎慕子华之女，古往今来，从未有哪个蕃国，这样大胆索要他人之妻、官宦之女的！这位使臣，难道贵国不知礼义廉耻吗？！”

　　最后这一喝，声如春雷乍响，让山田一郎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敢和苏景春对视，他按着山田次郎，直磕头，“是外臣鲁莽，我东瀛一直倾慕大夏天朝文化，也学圣人之道，怎敢做出如此有违礼义之事。还请陛下宽恕外臣等鲁莽之罪。”

　　本来就觉得此事不妥，此刻东瀛使臣致歉，正合皇帝心意，笑了笑，皇帝也没有追究，只是笑道：“朕还不知道原来那位扇王还是慕卿的女儿……”

　　话说到这里，慕子华不得不站起身来。

　　躬身施礼，他沉声道：“回陛下，她的确是下官之女。”

　　有和慕子华不谐的，却是忍不住冷笑：“真是出奇了，那位扇王不是姓顾吗？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成了慕大人的女儿呢？！”

　　被问到这，慕子华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迎着那人挑衅的目光，他却没有回避，而是转向御座，沉声道：“陛下，此女乃是我妻与亡夫所生，幼时失散，流落在外，也是近几日，才认回府中，旁人不知，也不奇怪。”

　　当着满殿大臣，坦坦荡荡地认了此事，慕子华面色冷沉，一时间反倒没人敢再说出讥笑之言。

　　倒是坐在不远处的白大人抬头看了一眼慕子华。

　　别人没话说了，可是皇帝却是突然想起一事。

　　“白卿，慕大人之妻，可就是那个……”话到嘴边，皇帝却又咽了回去。

　　他记得清楚，之前大理寺呈上来太子罪证中，就有一条是与幕子华之妻有关的。

　　当时白卿曾特意提及，他才会有印象。

　　这么说来，那个女扇王原是李震之女？！

　　低声叹了声，皇帝也没什么心情了。

　　之前他让大理寺查太子时，可没有想到这一查居然查出这么多事，虽然有些大理寺也注明了还未完全调查清楚，但已经骇人听闻。

　　小到包庇妻弟为恶，私占民宅田居，大到设商行，与民争利，派海船游走蕃国，甚至诬陷朝臣、劫杀官员——一桩桩、一件件，竟是他这个皇帝都不曾想到的。

　　他的太子，他从前一心宠爱的皇儿，居然是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恶徒，他就是想宽恕，天下百姓都不会答应。

　　越是想就越是心闷，皇帝勉强笑着，转过头，低声说了几句，立刻就有身边的大太监上前宣退。

　　众臣慌忙起身，跪送陛下。

　　有称臣的，有称民的，跪了一地，却偏有人傻乎乎的，仍是呆站着。

　　山田一郎觉出不对，忙伸手一拉，把山田次郎拉得跪倒在地。

　　“次郎，你是不想活了？”等到皇帝退出殿外，众人也陆续起身，往殿外走去。

　　山田一郎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厉声低喝。

　　却不想山田次郎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目光四下张望，忽然就冲了出去。

　　“次郎！”

　　眼看着山田次郎跑出殿外，似乎是在追苏景春，山田一郎不禁有些急了。

　　苏景春他是认识的，虽然他不知道那位苏公子到底和幕府将军说了什么，才促成他这次出使大夏，但他知道，苏景春在将军面前说话很有份量。如果这次因为次郎做的蠢事，得罪了苏公子，就糟糕了。

　　别了睿王，快步走出殿外，苏景春远远地看见慕子华挺得格外笔直的背影，正要追上前去，身后就有人唤他。

　　回过头，看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尚三，还有神情淡然的尚五，他笑着拱了拱手。

　　“苏公子，”侧身让过后头的人，尚三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尚世子，我的记性很好。”扭头瞥了眼尚五，苏景春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处，世子还请安心多等些时日，既然是约定自然是要完成的。”

　　尚三挑起眉，定定地看着苏景春，似乎是想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

　　苏景春一笑，还未说话，突有一人扑了过来。

　　“苏公子，求求你，求你让我见一见那位小娘子！”

　　山田次郎扑过来，哪管苏景春是不是在和人说话，定定地看着他，只差抱住他的大腿哭了。

　　“苏公子，我、我不是想要抢，我只是想、想学——如果那位小娘子能收下我这个徒弟，我一定会认真地好好地学制扇的。”

　　被这突然跳出来的“程咬金”惊到，尚氏兄弟板起脸，眼看山田一郎正往这边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尚五拱了拱手，拉了下兄长，一言不发地退了开。

　　“世子，莫心急……”

　　扬声叫了声，苏景春收回目光，低头看着矮了半个身子，跪在地上的山田次郎。

　　皱眉道：“山田君这是做什么？如此失礼！这可是皇宫，你这样见人就跪，不觉得丢天皇、丢将军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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