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景春来接，还真是来得巧……

　　有人在，顾思晓不好再说别的，只能回头叫孙天仓回去，“天仓，你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

　　因着她的话，苏景春抬头看去。

　　暗影里，身材高大的男子自巷子里走出来，虽然面容仍稚嫩，可神情却很是坚毅。

　　目光相对，苏景春的头微微偏了下。

　　这少年看他的眼神好生奇怪——他有见过他？曾开罪过此人？！

　　“这位，就是苏大官人？”声音深沉，这话问得也阴森森的。

　　顾思晓皱眉，推了孙天仓一下，这才转身笑道：“东家，这就走吧！”

　　白了孙天仓一眼，她低声道：“二师哥给绿萝熬的醒酒汤，你也喝一点，什么东西都不吃就知道猛灌酒，也不怕喝死你！”

　　嘴上说得凶，可话里透出的关切却让孙天仓鼻头发酸。

　　他从一出生，就是个弃婴，被老乞丐养大，却没有得到半分关爱。

　　这世上关心他的，只有从前的丫头，还有现在的画儿。而他，也只关心她们——是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罢，他只知道对他最重要的就是她们。

　　可是现在，画儿却要离开……

　　“画儿！”嘶声吼了一声，他追上前来。

　　正在上车的顾思晓回过头，看着直愣愣盯着她的孙天仓，灿然一笑，“你——也要好好的……”

　　只说了一句话，她就钻进了车里，没有再往外张望。

　　捏着拳头，孙天仓咬着牙，呆看着马车，却也不说话。

　　苏景春眨了下眼，客气地开口：“孙兄放心，我会照顾顾师傅……”

　　一句话还没说完，孙天仓已经瞪了过来，那眼神，苏景春还以为他说了什么天理不容的话呢！

　　有些好笑，他施了一礼，也返身上车。

　　车子缓缓而行，苏景春忍不住撩开窗帘，往后看。

　　夜色里，那高大的少年仍耸立在黑暗里，仿佛要一直站下去，站成一尊石像。

　　“令兄——很担忧呢！”说了句，苏景春转目看着顾思晓脸上淡淡的笑意，心中微微一动。

　　“如果没有这个哥哥，我不会有今天……”低声说了一句，顾思晓就扭过脸去，也不知在看什么，却是再不肯说半句。

　　这样分开，她心里也不是很好过，情绪激荡才说了这样的话。

　　且不说根本没有交情，交浅言深不妥，就算是真是熟人，她又怎知他是不是值得信任呢！

　　苏景春也没再问，到了客栈，客客气气地送了顾思晓回房，定了明早时启程，就转了回去。

　　一直跟着他的苏竹呵呵奸笑，“我看顾师傅的那个哥哥，不是哥哥，倒像是情郎，他看郎君的那眼神，就好像你抢了他心爱的姑娘似的……”

　　“莫要胡说！”

　　苏景春呵斥了声，却也是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天一早，顾思晓已经准备好了，还以为吃过饭就启程，却不想苏景春又叫客栈准备各种小食带着，又耽误了些时辰。

　　“赶路匆忙，许会误了饭食，顾师傅到底是女儿身，不比我们这些男人，多带些吃食也是好的。”

　　“郎君偏心。”苏竹咕喃，拍拍包，露出里头的馒头。

　　顾思晓只当没看到。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苏景春这样礼待于她，一定有所图谋。

　　是想从她身上知道顾氏的秘技？可惜他不知道她也不过是半路出家。

　　虽然从师傅那里学了不少，也被赞有天分，可那些技艺和普通制扇师所学，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同吧？

　　原以为也就是她们这一行人也不过苏景春主仆和她三人。

　　却不想出了客栈，就看到门前的车马，等两个长随模样的人过来请安，她才知道这一行人，还另跟着一支车队。

　　这车队，是苏景春从京中带回来的。据苏竹说，这五辆马车上装的都是他们家大姑奶奶，也就是那位睿王侧妃孝敬父母的土特产。

　　说是土特产，可是顾思晓看着那车的分量，却觉得这车上怕不只是土特产那么简单了。

　　而且，要只是土特产，也不要还跟着一队护卫护送了吧？

　　虽然没有穿着铠甲，可顾思晓看那些护卫不像是普通的镖师。

　　说不定，这本来就是王府里的护卫，只不过现在换了普通的衣服，显得低调罢了。

　　这么一想，她更觉得这五辆马车上说不定装着什么宝贝了。只不过她想归想，却不曾多嘴问。

　　一行三十余人，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刚走出不远，顾思晓就听到有人喝问：“来者何人？！”

　　车身一震，顾思晓身子一歪差点跌倒了。探头看去，还没看清是什么人拦在前面了，只看到苏景春拍马上前的身影。

　　那样斯文，骑着马，倒显出几分英气。

　　顾思晓正要缩回身子，却见苏景春回过头来，往她这边看过来。

　　她还在疑惑，就见苏景春调转马头奔了过来。

　　“顾师傅，”苏景春笑着跳下马，“你哥哥来送行了。”

　　送行？！

　　顾思晓心头一跳，也顾不得多问，跳下马车快跑了几步，这才看到孙天仓。

　　也不知他是在这里等了多久，看起来一副没睡好的样子，连眼睛都透着红血丝。

　　“天仓？！”往前迎了两步，顾思晓又停下脚步，看着他身边的那头——

　　那是骡子吧？比驴高，又不是马。

　　也不知是从哪儿找来的，虽然被牵在手上，却还是有点不听摆弄。

　　目光落在骡子背上的包袱上，顾思晓心道孙天仓大概不只是来送行了，看他这模样，竟像是要跟着……

　　“天仓，你又乱来……”虽然在怪责，可是顾思晓这会却只觉得鼻子发酸，反倒不那么生气。

　　抓了抓头，孙天仓笑道：“我等了很久，怕你们一早上就走了，天还没亮，我就守在城门口，城门一开，就先出来候着了……”

　　垂下眼帘，顾思晓只闷声道：“回去吧！”没有看孙天仓，她转身直接就上了车。

　　孙天仓张开嘴，想叫，却没叫出声来，只是定定地看着顾思晓的背影。

　　苏景春站在一旁，一直在笑，温文而和善，只是他的笑这个时候落在孙天仓眼里，就越发可恶。

　　大概也知道孙天仓对他没什么好感，苏景春原本还想安抚两句，再说“请放心”之类的话，这个时候，也只是笑笑，施了一礼，上马转回车队里。

　　马车辗过官道，辘辘作响。

　　苏竹回过头，看了半晌，忽然道：“郎君，那个哥哥还在跟着呢！”

　　“哦，”苏景春笑笑，却没有回头，“既然他要跟着，那就让他跟着好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路又不是我们的。”

　　“什么各走一边，他明明就是跟着我们的。”苏竹嘀咕：“郎君，你对人太好了，要不然那个顾师傅怎么会让她这个什么哥哥来这一出——我看啊，还说不定想跟着我们一起去济南，一路上混吃混喝呢！”

　　“是，我对人太好，所以你才这么满嘴胡说八道的是吧！？”白了苏竹一眼，苏景春淡淡道：“顾师傅是我请回来的扇师，你要是再乱讲，我可真要罚你了。”

　　吐了下舌头，苏竹不敢再说，可是却一直回过头去张望。

　　孙天仓跟着车队，顾思晓是知道的。可是她总想，或许跟着跟着，孙天仓就回折返，自己回松江去了。

　　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松江，对路也不熟悉，说不定一会儿跟丢了，就会自动自觉地转回去。

　　她这样想着，只当不知道孙天仓一直跟在车队后面。

　　骡子到底和马没法比，真的不用半天，孙天仓就被甩在后面了。

　　顾思晓想这下他该转回去了，可一个时辰后，车队停下来休息时，孙天仓却从后面赶了上来。

　　有些狼狈，看起来应该是一路上都没有歇过。不只是人，就连那头骡子，也是累得直喘粗气。

　　苏景春远远地看着孙天仓从骡子上载下来，趴上地上动都不动了，还在迟疑是不是要过去看看，就见孙天仓四肢着地，又爬了起来，就那么爬到大树下，倚着大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坐在马车上，远远地看到孙天仓，顾思晓只觉得鼻子发酸，却狠心地扭过头去。

　　车队并没有刻意等孙天仓，休息好了，就重新启程了。孙天仓爬上骡子，紧紧地跟上车队，过不到半个时辰，就又被甩下了。只是到晚上，车队停下时，他就又跟了上来。

　　车队歇，他就歇，车队走，他就跟，被甩上了不要紧，远远地缀着，没多久就会又跟上来。一连几天，如此这般，车队里的人倒都习惯了后面跟着个倔强的小子。

　　那些护卫，还有开玩笑，打赌看那小子还有多长时间才会跟上来，又或者，再过个两天，就会自动走了。

　　这一天，天有些阴，黑得早。又没赶上宿，就露宿在一间破庙里。

　　苏景春一直抱歉，说这样太委屈了。

　　“东家客气了，我不过是一个贫家女子，不过是露宿一夜，又有什么委屈的呢？”

　　顾思晓想起从前跟孙天仓住在庙里的那些日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时候，比现在还苦呢！

　　天黑沉沉的，也不知是不是要下雨。

　　顾思晓有些担心，忍不住走到庙门口，向外张望着。

　　远远的，听得人声，她还当是孙天仓跟过来了。可不过一瞬，她就反应过来那不是孙天仓。

　　虽然不知是什么人，可是来的绝不是一个两个。

　　心知有异，她不敢大声喊叫，忙返身转回庙里，找到苏景春，“东家，外头有人——好像不少人！”

　　苏景春闻言，立刻跳了起来，叮嘱顾思晓不要乱动，自去找护卫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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