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我就在你面前啊！可是你已经认不出我了。

　　抿了抿嘴角，顾思晓只觉得心酸。

　　如果她没有死，嫂子一定会张开双臂迎接她，哪怕别人把她说得再怎样不堪，她的亲人也不会嫌弃她。

　　可惜，她却已经死了……

　　“娘子，顾小娘子死了！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晚上，被人杀死了……”同样的话，她曾经对苏景春说过。

　　那个时候，苏景春立刻就抓到了破绽，可是张氏却是闻言大哭，整个人都蒙了，哪里能分辨出她说的话里有不尽不详的地方。

　　哭到瘫坐在地，张氏一个劲地捶着胸口，“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该让人看着她的，该拉着她、拦着她，就是硬绑了她，也该留她在家的……”

　　看着张氏，再想起那段时光，两姑嫂多有争执，甚至还曾面对面的大吵，顾思晓也是悲从心起，痛哭失声。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哭了很久，张氏才抹干了眼泪，低声问：“这么说你曾经受过我家小妹的恩情？又机缘巧合学了顾家的制扇技艺？！”

　　“是，娘子，为了感念顾小娘子，我擅自让自己姓了顾姓，也叫作画儿——还请娘子不要怪现我太轻率。”

　　“画儿？！”张氏摇着头，看着面前的少女，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怅然。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可是因为这相同的名字，居然让她有莫名的熟悉感。

　　“小娘子，刚才你说你很遗憾没有找到我家小妹的尸身，对不起她，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我却要感激你能够赶来相告小妹的死讯。虽然我心里早就有感觉，她被人害了，可到底还是存着一点念想——你也不用太过自责，那些人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我知道，那些是害死大哥——我是说顾大官人的恶人！”

　　目光忽闪，张氏看着顾思晓，却没有接这个话，只是淡淡道：“如今，我只想守着儿子，好好地度过余生，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小娘子，家中到底简陋，就不留你用饭了——还有，你以后也莫要来了！粘上我们顾家，不是什么好事……”

　　顾思晓咬了咬唇，行了一礼，“娘子，我明白您的好意，但是今天来，还有一事想请娘子允许。”

　　看张氏皱眉，顾思晓却仍然道：“我为娘子带回一件顾家的宝物，还请娘子移步前院一观。”

　　虽然奇怪顾思晓说的宝物到底是什么，可张氏还是转到了前院。

　　“娘、娘……”前到前院，琪官儿就扑了过来，红扑扑的脸上带着笑，和刚才闷闷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张氏轻轻抚着琪官儿的脸，看向苏景春，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娘子，”苏景春深施一礼，很是礼貌，甚至带着些许谦卑。

　　虽说现在的顾思晓和顾家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嫂子在顾思晓心中的份量。

　　“娘子，请看……”顾思晓迈步上前，一手掀起覆在那方长方形事物上的红绸。

　　风拂起红绸，那方金字匾额在阳光下闪闪生辉。

　　看清那块书着“扇王”二字的匾额，张氏的面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是谁让你多事，带这块匾回来的？！”

　　看张氏愤愤神情，顾思晓一怔，“娘子，这是顾家的扇王匾额啊！这块匾，乃是顾家在扇王大会上得到的殊荣，是顾家的象征，是顾家百年的荣耀啊！”

　　“不是荣耀，这是灾星，是祸害！”张氏厉声尖叫：“如果不是这个什么扇王，不是那把七宝桃花扇，我顾家又怎么会家破人亡？！我夫君怎么会含冤而死，我那可怜的小妹又怎么会死无全尸？！都是这块匾，都是那些扇子……”

　　原本一直很是沉静平和，有如枯木死井，可是这会儿，张氏情绪激动，连脸都涨得通红，眼睛也浮上红丝。

　　“原来，不是走得太急，没有取下这块匾额，而是你根本就不想再要这块匾了！”很是失望，顾思晓摇着头，看着张氏，“娘子，你想要明哲保身，想要护住顾家唯一血脉好好渡日，我都能理解。可是你真的要这样，否认顾家的一切吗？！这块匾，对顾家人来说，不是普通的匾啊！就是顾家的人都死绝了，这块匾也不能丢！”

　　“说得好轻巧，你是顾家人吗？！”

　　“我是顾家人！”大声吼出这一句，顾思晓看着惊讶地看过来的张氏，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抿了抿唇，她看过张氏，看过琪官儿，看过小豆子，仍然沉声道：“我是顾家的人！从我姓了顾那一天，我就是顾家人！就算我身上流的不是顾家的血，可我传承的是顾家的技艺，信的是顾家的精神——我从骨子里，从灵魂深处，就是顾家的人！不会变……”

　　深吸了一口气，她定定地看着张氏，道：“娘子，害死顾大官人和小娘子，让顾家家破人亡的不是扇子，而是人——是恶人！”

　　“不是扇子？！”张氏低声呢喃，垂下眼帘，想了想，却是笑了。

　　她的笑声，没有半分欢欣，反倒让人听着难过，“是我自苦了——是啊，是坏人害了他们……”

　　侧过脸去，顾思晓沉默片刻，才道：“娘子，我带这块匾来，一是原物归赵，二是想向娘子求个情，允我以顾氏名义参加这一届的扇王大会。”

　　“你要参加扇王大会？”张氏吃了一惊，看着顾思晓，有些不敢相信这一个小姑娘家就敢去参加扇王大会，而且，还是要顶着他们顾家的名头。

　　“你真敢去？都说是我们顾家是被坏人害的，你就不怕去参加大会，被坏人以为你是顾家的人，把你也害了？”

　　“我不怕！”就是怕又能改变什么？

　　郑轩早就盯上她了，她怕与不怕，都是要和郑轩作对的。只是这些，却不必告诉张氏。

　　“有些事，怕也要做的。我不希望顾家的技艺就此失传，更不希望顾家扇王之名就此沉沦！娘子，虽然我不敢说一定会全胜，但我绝不会给顾家丢脸——刚才说的，我是顾家人——那是真心的！”

　　“我知道，”张氏微微一笑，“虽然就是活到现在，有很多事我仍看清楚，可是你的真心，我看得清。”

　　低声一叹，张氏淡淡道：“我们顾家，也没剩下什么了，既然你想借顾家的一个名头，那就拿去用好了。”

　　“既然如此，还请娘子用印。”转身自苏景春手中接过一只匣子，顾思晓捧至张氏面前，神情恭敬之极。

　　“你，真的是与我家小妹只有数面之缘？”有些惊讶地看着顾思晓，张氏迟疑片刻，还是解下系在腰带上一只荷包，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绿玉印章。

　　唤小豆子取了印泥，张氏在顾思晓的文书上用了顾家的信符。

　　顾思晓低下头，看着那鲜红的“扇王顾氏”四字，眼睛不禁有些湿了。

　　“多谢娘子成全！”深施一礼，她没有再强留，而是依着张氏之前说的话，告辞。

　　走出数步，她突然又回过身，凝视着躺在同伴身后偷看她的琪官儿，“娘子，我可曾再和琪官儿说几句话？”

　　张氏挑眉，虽然没有说话，可看顾思晓的神情更显深沉。

　　这个自称是外人的少女，对顾家太过了解了。

　　没有留意到张氏看她的神情，顾思晓一把抱住琪官，哽咽着，她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琪官儿，爹爹很爱你。他不是因为蝈蝈笼生你的气，才不回来的。还有啊，姑姑也很疼你，她没回来，不是你的错——琪官儿，你要记着，好好照顾妈妈，好好过日子……”

　　她没想过要让琪官儿报仇，天大的仇，都该完结在她这一代。

　　放开琪官儿，顾思晓转身就走，没有半分停留。

　　小小的孩子，怔怔地看着远去的背影，突然就眨了眨眼，叫道：“姑姑——”

　　一脚已经迈出门去，顾思晓差点就要回头去看，可是最终，她到底还是抬脚出了门，没有回头相看。

　　“乱说什么呢？琪官儿！”张氏皱眉，拉过琪官儿，琪官儿却仍然盯着门口。

　　“姑姑……”

　　“那不是姑姑，你难道忘了姑姑长什么样子吗？”

　　“姑姑长什么样子来着？”琪官儿眨着眼，扭头看着张氏，“那不是姑姑吗？我怎么觉得那就是姑姑呢？！”

　　挣开张氏的手，琪官儿转身跑开，找出那只蝈蝈笼，开开心心地捧在手上，“姑姑送我的蝈蝈笼！”

　　看着琪官儿的笑脸，张氏摇了摇头，既是无奈又是怜惜。

　　“娘子，刚才那个小娘子好奇怪啊，还知道小的叫小豆子呢！”

　　回头看着小豆子，张氏皱起眉，还没说话，一旁的小厮已经逗趣道：“说不定是看你一点疙瘩，才叫你小豆子的呢！”

　　“去去去，又和本管家没大没小的……”

　　下人说笑，张氏也没生气，只是转身看向空荡荡的门口，忍不住就是一声长叹。

　　转身回去后堂，第一件事，就是在观音像前燃了三柱香。

　　虽然不知道那个小娘子到底和顾家是什么关系，可是她仍祈祷她此行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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