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程大娘也是吓了一跳，偏那小丫头听得不全，说又说得不明白，越说越让程大娘糊涂。

　　她一个人说还不算，外头陆陆续续过来取饭的丫头们你一嘴我一嘴的，事情说得翻了花儿，却没一个说准的。

　　顾思晓在一边，听得也是脑袋疼。

　　这些丫头，七嘴八舌，一个个的，说得倒像是亲眼看到的，不，比她这个亲眼看到的说得还生动。

　　什么春花如何杀了福管家，面目狰狞可怕，又如何打倒绿萝，硬把绿萝的孩子打掉了。

　　“你们也是知道的，当初她和绿萝争福管家就打过绿萝，现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然下手下得狠了……”

　　听得心口发闷，顾思晓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这些小道消息，虽然多，可是却没一条是她想听的。

　　不知衙门里是谁来的，会不会提及她？她出现在凶案现场的事，彩衣知道没什么，可要是让顾永夫妇知道，就不妙了。

　　心里打突，她实在听不下去了，索性摸上正院去。

　　打着借口找婉柔，可婉柔一看她，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跑来做什么？怎么那么好信儿呢？这些事，也是你打听的？”推着她往外送，婉柔只怕惊动了上房，两人一起挨家法。

　　还没等她把顾思晓推出去，顾永就带着小厮，急冲冲地从前面过来，才进正院，就一脚踹翻了开门的小丫头。

　　婉柔吓了一跳，也不推顾思晓，反手把她往抄手游廊后推，“莫出来，去我屋里呆着。”

　　这会儿，顾思晓怎么肯老老实实地回后面耳房呆着，眼看婉柔往上房去了，她抬脚就跟上。

　　婉柔回头瞥见，一个劲地挥手，却不敢叫出声来。才绕过游廊，已听到顾永在上房大喝：“你做的好事！”

　　脚步一顿，婉柔也不敢这个时候往上房去了，想要退开，却被顾思晓按住。

　　院里静悄悄的，就连刚才被踢了一脚的小丫头也躲到了倒座房的茶水间，不敢出声。

　　上房里的声音就听得格外的清楚。

　　也不知顾永踹倒了什么，只听得“砰”的一声，吓得婉柔身上一抖。

　　顾思晓却是侧耳细听，上房里张氏低声饮泣，“官人好生没道理。那春花又没卖身契在咱们顾家手上，我怎么能卖得了她？怎么，这会儿她惹了命案官司，就成了是咱们顾家卖她入火坑呢？我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儿，幼受庭训，也知仁爱待人的道理，又怎么可能会故意把丫头往那种脏地方卖呢！？”

　　哭声稍停，她突然又提高了声音：“官人在外头听得风言风语，就跑来喝问为妻，岂不是让人心寒？！难道外人说的话比我还可信！？”

　　被张氏毫不相让地反驳，顾永又气又恨，却到底还是软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今天衙门里的杨捕头是怎么说的？他说啊，这命案官司里，不管是死的，伤的，还是杀人的，都是咱们顾府出去的。可见这事儿里头，咱们顾家一定有不当之处。现在，他和那个张捕快还念着乡情，没有把这事儿上报给大老爷。要是真传出去了，让大老爷知道又是顾家的人生了人命官司，只怕咱们顾家彻底要断了前程。”

　　听到“前程”二字，张氏也不再闹了，“怎么能说是咱们顾家的人呢？他们早就不是顾家的人了，出什么事和咱们顾家有什么关系呢？”

　　“你倒是知道他们不是顾家的人，可是外头人谁知道？”顾永哼道：“那杨捕头说得也对，顾家的家声本就被西顾那头的人坏了，现在再出这事儿，谁还管是真是假，一准传得满城风雨。我就怕，要真是那样，两个孩子日后进学、科举之事。”

　　“这杨捕头真是好心啊！”张氏说着，却是一声冷笑。

　　什么好心，这种话无非就是为了打秋风，吓唬谁呢。

　　顾永却没听出张氏话里的嘲弄，反倒叹了声，“可不是，我就寻思着，要不就像杨捕头说的那样，还是拿些钱打发掉那些小鬼吧！也省得他们乱说。”

　　“哪些小鬼？”张氏笑着问，就差敲顾永的头了。

　　还要拿钱出去？当钱是那么容易攒下的嘛！

　　“就是红绡阁那些龟奴、打手嘛！要是由着他们知讲，怕还要坏了女儿的名节……”

　　“关她们什么事？”张氏拔高了声音，已经有了怒意。

　　“到底府上的丫头被卖进青楼了，你说关不关她们的事？”顾永也气，“你快些秤了银子出来，我去找杨捕头上下打点一下，早点了了这事儿，也就完了。”

　　“哪里是打点什么小鬼？我看来的就是个阎王爷！”

　　张氏气不过，死捏着钥匙不放，顾永也顾不得装斯文了，上前来抢。

　　“管他小鬼还是阎王爷，你难道还能不打发吗？！要是为了几个钱，坏了孩子们的名节和前途，你可就是我们顾家的罪人了！”

　　张氏手一松，顾永差点就跌倒在地。

　　扶着腰，直哎哟，张氏却不理会他，只高声叫早就退出门的兰香。

　　转到后堂，开了箱笼，打了银箱，张氏取出一只漆木匣子，抚摩半晌才舍得交给兰香。

　　兰香捧着沉沉的匣子，转回前头，顾永一见就伸手来接。

　　打开一看，却是皱眉，“这有多少？一百两？那杨捕头是什么人？叮人吸血的蚊子一样，是这点钱就能打发的？！”

　　后头的张氏尤自愤愤不平，“你爱要不要，不要就还回来！”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顾永怒哼一声，捧着匣子拂袖而去。

　　眼看着顾永出了正院，婉柔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上前，想看看上房是个什么情形，却见兰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不过片刻，就听到里头传来哭声，想是张氏打发了丫头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里哭。

　　也不多说什么，顾思晓无声地招呼了下，悄悄退出正院。

　　虽然没听到多少，可是瞧那意思，那个什么捕头，应该没有提到她。

　　这就好，至于其他，却不是她能管得着的了。

　　隔了两日，孙天仓果然来见她，正好就是大年初一，顾家各院里的丫头，都轮着班的休息，除了当值的，都能在园里玩耍。

　　只是前个儿才听到那样的惨事，而且不知怎么的，当家主母也没什么兴致，就是一群丫头想闹一闹，也不敢。

　　就连大年三十夜，都是过得冷冷清清的，只在初一早上祭祖的时候有些人气。

　　后书房这头，彩衣放得宽，又知道可能是来说绿萝的事儿，还特意包了一把铜钱让顾思晓揣着。

　　“我也知道这当不得什么，但买些红糖熬水喝也是好的，一个女人，没男人没孩子，没个依靠可怎么过呢？”

　　听她那哀怨的声音里还夹着几分得意，顾思晓就想这话要是绿萝听到，怕不会开心只会气个半死了。

　　只是给了钱，她就收着，出趟门光是偷着给看门的花婆婆和顾小贵钱，就要好几十大文了。

　　果然，孙天仓过来就是特意说绿萝的事儿，只是说的时候却有些吞吞吐吐的。

　　就是顾思晓听完了，也觉得有些发蒙。

　　绿萝居然被张武接到他们住的那个大杂院住了？

　　“我二师哥说绿萝也怪可怜的，一个女人差点被自己男人卖了，连孩子都没了，现在又无处可去——他、他也是想做件好事。”

　　“哦，”不是被美色迷了心窍？

　　顾思晓眨巴着眼，没好意思问这话。

　　虽说绿萝不过是三分姿色，算不得美色，可是她惯会扮可怜装伶俐，就是真的迷住了张武，也不奇怪。

　　不知道孙天仓那个二师哥到底是怎么想的，顾思晓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孙天仓进了门房。

　　“先试试这件衣服合不合身，之前出去得太匆忙，都忘了带出去。”

　　听见身后孙天仓说试好了，顾思晓回过身，上下打量，不禁笑着赞了声：“好个俊朗的少年郎，也不知是哪家闺女有福气，能嫁给我家哥哥。”

　　先是面上一热，孙天仓抿了抿唇，张嘴嘀咕了声，声音却小得几乎听不见。

　　伸手拂着直领，顾思晓抬头望着孙天仓，目光相对，她也是心神恍惚了下。

　　在他的眼里，清晰地映着她微笑的面容，陌生而又熟悉，原来，她也还会笑的。

　　“画儿，”孙天仓低声唤着，似乎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把那只小木匣塞到了顾思晓手中。

　　“是什么？”木匣是新做的，没有上漆，还有些刺手的毛刺儿，顾思晓只当里头也是孙天仓自己做的礼物。

　　她还没打开，孙天仓已经握住她的手，“等我走了再打开。”

　　“还这么神秘！”笑着嗔了句，顾思晓还是等到孙天仓走后才打开木匣。

　　才一打开，她就怔住。

　　木匣里放着一枝玉钗，一块金片镶着玉柄，上头是双飞蝶形状的钗头，正是她之前在摊子上看到的那一枝。

　　“真是，居然买了这个……”

　　她还记得清楚，这枝玉钗就是大哥出事那天她头上戴的。

　　衙门里的差人凶神恶煞地闯进顾家，她受惊之下撞在门上，头上的玉钗跌落在地，断成了两截。

　　“断钗尚能复原，家破，却不能再圆了……”

　　低声呢喃着，她反手把那枝玉钗簪上头，勾起嘴角，却又无声地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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