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种话，建昌侯也觉得难堪，沉默半晌，他才出声道：“事情闹成这样，我也不瞒你，这一次，怕是救不回轩儿了。”

　　林墨娘口齿微动，到底没有说出话来，垂下眼帘，她只觉心如刀绞，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郑家，就轩儿一根独苗，如今他要死了，我郑家就要绝后了！就算爹求你，你为我郑家留一个后代——等日后我百年归老，这府里的一切都是你们母子的。”

　　突然听到这种话，林墨娘却是有些吓到。

　　什么留后？怎么留后？！侯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虽然没办法让轩儿出天牢，但送你进去见他，还是没问题的。墨娘，你去陪轩儿度过这最后几天，若天可怜我郑家，让你怀上孩子，我必把全部家财都留给你，在郑家，你就是大功臣！除了我，这郑家都是你作主！”

　　“父亲……”林墨娘有些迟疑，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还在犹豫，建昌侯已突然一矮身，就要跪下去。

　　林墨娘如何敢受这一拜，慌忙上前，一手扶起建昌侯，她急急地应道：“父亲大人，您千万不要这样，儿媳受不起——我、我答应便是……”

　　一句话说完，林墨娘已泪流满面，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

　　究竟是为自己哭，还是为郑轩哭？更或者，是为这命运的捉弄在哭。

　　“侯爷、侯爷，”匆匆赶到，管家顾不得施礼，先叫道：“天使来了！”

　　已有了心理准备，建昌侯的表情倒显得很沉稳，“摆香案，迎天使，接圣旨。”

　　还没等他摆好香案，天使已经直入侯府。

　　“罢了，不用那么忙了——郑德彪，接旨……”

　　连一句侯爷都没有称！

　　林墨娘在心里说了句，心里很不自在。

　　建昌侯却是心里有数，这道圣旨就是削他爵位的，来宣旨的自然是不屑再称他一声侯爷了。

　　跪倒在地，他静静听着圣旨，心里激荡，面上却很是平静。

　　“草民郑德彪领旨谢恩。”

　　接过圣旨，他示意管家塞赏钱给那太监，却不想那太监却是把一手一摆。淡淡道：“如今谁还敢接郑家的钱呢？”

　　竟是直接打了郑家的脸。

　　太监不敢收钱，一是对方势大，二是对方太过倒霉。

　　现在郑家明显就是后者，所以这太监行事毫无顾忌，就好像完全忘了这位刚被削爵的侯爷还是太子的岳父一样。

　　“左右，都别愣着了！赶紧把事办完了，也好回去交差！”

　　左右侍卫应声而动，却是招呼人取了梯子，来到侯府大门前。

　　“这位大人，如今夜色深沉，不如等明日我们府上自己……”

　　建昌侯还没说完，那太监已经哼了一声：“我领的是皇命，可不敢推托，要是误了事，陛下怪罪下来，可是吃罪不起！还不快动手！”

　　自有跟着来的侍卫点亮了火把，扶着梯子，攀上高处，左右合力，取下了侯府门上的那块匾额。

　　林墨娘夹在人群里，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尖都在发颤。

　　曾经，建昌侯府是她觉得高不可攀的所在，可是如今，不过是一声令下，侯爷就从天跌到了地上，不再是侯爷，而只是一介草民。

　　这，就像是梦一样，一场醒不过来的恶梦。

　　“砰”的一声巨响，却是那块匾额被人直接丢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仰着头，林墨娘抚着胸口，还没完全从惊吓中醒来，就见跳下梯子的侍卫毫不在意的踩过那块匾，狠狠地将一个“侯”字踩在了脚下。

　　站得笔直，建昌侯的脸上却已经不复之前的平静。

　　定定地看着侍卫的脚下，他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侯爷……”等到太监、侍卫都走了，跟出来的侯夫人才上前去扶建昌侯。

　　原本还站得笔直的建昌侯，一下子就佝偻了，喘着粗气，似乎下一刻，他就会倒下去。

　　“把、把匾收起来！我建昌侯府早晚有一天还会再爬起来！”

　　沉声说着，他转过头去，看着林墨娘，“墨娘，郑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林墨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高高在上的侯府，说倒就倒了，她能有什么用？把希望压在她身上，她怎么受得起？！

　　一夜无法安眠，林墨娘倒在床上，瞪大了眼看着天花板，胸口闷得几次都觉得自己要背过气去了。

　　宫中的惨案，并没有传到民间。

　　事情过后的第二天，所有的百姓都知道了建昌侯倒台的事，可听到的理由只是“建昌侯世子郑轩揩刃入宫，意图不轨”。

　　那天晚上，在宫中听到郑轩杀王美人的人不少，可是这种事，谁敢往外说呢？别说不敢往外乱传话，这天，甚至有不少官员都请了病休，连同家中女眷，一齐闭门谢客，倒和被幽禁在府中的建昌侯成了难兄难弟的感觉。

　　睿王，也是闭门谢客，推说要在家中抄佛经，以为陛下、母妃祈福。

　　可是，他人虽深居浅出，为他做事的人，却仍在行动。

　　郑轩意图不轨的消息一传出，百姓里就流传了一个传说，说是大概太子等不及了，才会让小舅子揩刃入宫。

　　“也是，皇帝十几岁就生了太子，如今太子也都过了不惑之年，可不是要着急嘛！”

　　有胆大的这样嘀咕，也有胆小的，立刻闪身走人，生怕惹火烧身。

　　这种话，怎么能乱讲呢？这么，才讲了没多久，可不就是被五城兵马使抓起来了。

　　连着好几天，在城中乱讲话的都被抓起来了，这一来，说小话的倒是少了。

　　可是，这样的传言却是传了出去，就连宫里，都有人小声议论。

　　因为这，有好几个太监都被杖死。

　　就和之前无声无息死掉的几个太监和侍卫一样，这些太监都被安葬在了城外的乱葬岗里。

　　隔着不远，一座新修的坟前，燃着纸钱，摆着瓜果香烛。

　　这座坟，修得很是气派，上供用的也都是最好的。

　　可是奇怪的是，这座新坟碑上居然没有写名字，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

　　后来，不知是谁传出来消息，说是这坟里埋的是一个宫女，被宫里太监打死了悄悄葬在这里，这坟是一个多情小皇孙为她建的。

　　老百姓就喜欢这些香艳的故事，虽不知真假，可是这故事却渐渐传开了，很久以后，这座坟被称为“宫女坟”，有很多情窦初开的少女来此上坟，在坟前想着那个故事，感叹着若是自己芳年早逝，可有一个多情的公子为自己修这样的坟。

　　这些，都是后话，虽然为王美人修了坟，又暗暗在白马寺为她请了法事。可顾思晓心里仍觉不安。

　　“景春，你说的后续……”

　　“不急，可能就是在今晚了……”

　　苏景春笑着摇了摇折扇，突然问：“你可还记得郑轩身边以前那个像毒蛇一样的侍从。”

　　想起那人，顾思晓不禁打了个冷战，“他要救郑轩？进天牢？”

　　“是要进天牢，不过不是救郑轩——他是太子派在郑轩身边的人。”

　　苏景春只是这样说，顾思晓立刻就明白过来。

　　“你要让他杀了郑轩？”

　　“当然不，郑轩这个时候还不能死，如果我的计划成功，太子就要被郑轩拉下马了。”

　　苏景春微微一笑，轻轻搂了下顾思晓，“我今天晚上要出去，你先睡，不用等我了。”

　　“你要去哪？”心有不安，顾思晓一下子抓住苏景春的衣袖。

　　“嗯，去逮老鼠。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让苏梅也跟着你。”

　　顾思晓才说，在外头等着的苏竹却是应声：“小娘子，我比苏梅厉害多了！”

　　“你比我厉害？”苏梅转头，盯着苏竹，直到他呵呵笑着转开头，才不再盯着他看。

　　对着顾思晓一躬身，苏梅笑道：“小娘子放心，我会保护公子的。”

　　“说得好像我用你们……”苏景春摇了摇头，笑道：“还是让苏梅留下。”

　　“我不用保护，如今郑轩人都在天牢里，谁还会来为难我呢？你若是不让苏梅跟着，我会不安心。”

　　见顾思晓坚持，苏景春也只得点头。

　　带着苏梅和苏竹二人出了府，直接就往天牢去了。

　　早有安排，他们一进天牢，就有人接应。

　　不过一盏茶工夫，三人已经换了狱卒的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狱卒之中。

　　“苏公子，你确定那人今晚会来？”

　　“如果消息没有错的话。”苏景春点头，看向接应他的男人，“封头，这次还要麻烦你了。”

　　“说什么麻烦，都是为睿王殿下嘛！”封平成笑了笑，看似温和，眼底却是暗藏精光。

　　他这样的小人物，烧不到太子那个大热灶，只能烧个冷灶，要是真能成事，他的前途就……

　　勾起嘴角，封平成强压下心头的激荡，看着苏景春，又讨好地笑了笑。

　　夜色渐至，原本就让人觉得阴沉的天牢，更显出鬼域般的阴森。

　　各种低声的报怨、咒骂、哭诉，在天牢里回荡不去。

　　昏暗的灯光里，狱卒走过的身影被拖成了长长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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