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儿吊着个篮子,韩筃坐在炕上,身上的衣裳虽还不少,可比起之前月子中已经是轻薄了许多。手中拿着个布制的大红金线鲤鱼,正坐在摇篮边儿上逗着儿子。
那对像极了白家的人的眼睛,这会儿正瞪得圆圆的、大大的,正目不转睛的死盯着那只半大的鱼,口中哇哇呜呜的不知叫些什么呢。
珠帘轻响,白安珩从外归来,见韩筃这副模样,笑着上前,弯腰看向篮子里的儿子,见他小拳头要挥不挥的正在乱动,忍不住低头下去,抓起那只小拳头送到口边,轻咬了咬。
“好嫩。”
韩筃“嗤”的一声笑出来,斜了他一眼,把那布鱼递给夏蝉,自己则起身下床,推着白安珩到了边上去洗脸:“才回来,可要先洗个澡去?”
“等晚上的,不然一会儿又是一身汗。”
洗了把脸,换过衣裳,白安珩才又坐到炕边儿上,手上端着夏荷上上来的冰碗儿,一边吃着、一边瞧着吊篮里的儿子、一边同韩筃道:“皇上下了明旨了,等八月十五过了,便要去西露山围猎。”
“相公可是要伴驾随行?”
听韩筃问,白安珩眼中颇带了几分不舍之意看向她:“可惜不能带着你过去。”
别说他还没给韩筃挣回这份体面,就是挣回来了,她才刚生了儿子,也不方便马上就出行,家里孩太小,当母亲的不在身边儿,这夫妻两个都放不下心来。
“这又有什么?”韩筃笑笑,“这回出去,不过二三个月的功夫,想想大嫂那里……兄长一去多年,回来难不成就不是夫妻了?”
白安珩不由失笑起来,把勺子放在碗儿中,抬手去捏她的鼻尖儿:“真像大哥似的一去这许多年,我哪里舍得?”
夫妻二人在这里调笑说话儿,两个丫头都老实低头,装成没听见的。吊篮里的胖小子忽“啊”的一声,伸起手来,也不知要抓些什么,把两人的眼睛又忙引过去了。
“可要吃这个?”拿着勺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白安珩眼睛笑得都弯了起来,“顺哥儿乖,叫声父亲就给你……”
韩筃拿团扇挡着半边儿脸,笑个不停,只看着这个新当了爹的在儿子面前发傻。
前头甘氏叫人送了几盘子菜来,又有王氏那边送来的。摆碗放著后,韩筃方坐下,夫妻俩对坐用饭。
白安珩、白安玙这哥儿俩,等八月节一过,就要跟着圣驾一同去西露山了。现在时候虽早,有些东西却也要提前预备起来。
韩筃之前没准备过这些,少不得要跟婆婆、嫂子打听着,要预备些什么给他带着。这回出门儿时候虽短、离京也近,可怎么说也算是离家了。
正跟甘氏、王氏一处坐着说话时,甘氏这里去二房那边看顾的人回来了。进门道:“二太太身子好些了,今儿还下地走了一圈儿,说多谢大太太送过去的药。”
“你看她脸色可好些了?”
那仆妇忙道:“看着还是有些发黄,人也瘦,可精神倒还好。”精神好,还有力气骂人呢……
两个媳妇在身边,甘氏虽看出那仆妇似有话还要说,却也没再深问。
韩筃王氏极有眼色,看出那仆妇有未尽之语,又陪着甘氏说笑了几句,便起身离去,相约到了王氏那里。
甘氏这才招手叫过那个妇人道:“到底怎么样?”
那仆妇干笑了两声儿,抬眼看看甘氏,低声道:“奴婢到的时候,二太太正骂人呢……”
“她又骂什么?”自己前几天去看过她一回,可周氏是个什么性子?甘氏这个当嫂子的可没有巴巴送上门儿去让人倒苦水儿的意思,躲还来不急呢,要不是为了两个侄女的婚事、她又实在下不得床,她哪里轻易会去二房的院子?
那仆妇又干笑了一声儿,才低声道:“二太太她……说将军府上的都没个好东西,早早说好的亲事,这会儿又不算了……”
“谁跟她说过什么亲事?!这是哪日碰头发的白日梦,现在竟当成是真的了?!”甘氏气得笑了起来,本来还说为了他家二丫头的事儿明日再过去跟周氏商量一下呢,现在可倒好,自己若去,她必又拉着自己说这回事儿!
那仆妇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二太太的话可不止这一句,别的……她可不敢学了。
想了想,甘氏问道:“他家大爷呢?”
“听说在自家院子里读书呢。”
读书未必,但肯定没出院子祸害去。
对于白安珹,白錾若还有一二份再看看的意思,甘氏这里,就只盼着他别出去祸害就成了,至于其他,她也懒得理会。
既然那小子没再捉妖,别的倒还好说。
“他家四丫头呢?”
“奶娘带着……”
“没在她跟前儿?”
见那仆妇摇头,甘氏便知这是周氏那老毛病又犯了。
她早产生下那女儿后,再正经醒过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儿了。先骂自己儿子忤逆,之后才得知又生了个丫头。哭天喊地的骂了半日,才又想起儿子的好。
白安珹似是真吓怕了,原本那天不怕地不怕、看谁都梗着个脖子、一脸不副气的模样,这会儿竟像是吓破了胆似的。
到了周氏面前便只是哭,哭得这个当娘的一开始还拍了他两下儿,后来干脆娘儿俩抱在一起哭。
等哭完了,白安珹倒是老实回自己院子里面蹲着去了,周氏便又气了起来,横看竖看自己刚生的四丫头不顺眼自从怀了她,周氏自觉吃了无数的苦,生她时又受了那么大的罪结果却又是个丫头?!
这会儿她也不觉着儿子推自己是不教了,心中只疑是不是被这个四丫头克的?克的自己坏了身子,克的白安珹一时糊涂做下糊涂事来?竟生出想要把那丫头扔出去的心思!
别的事尤可,这事白家哪能依她?
甘氏一听就火了,自己派了两个奶娘、两个人丫头过去,把那四丫头看了起来。
现在倒好,她竟连那丫头看都不乐意再看一眼,干脆哄到别的屋去了。
“这个当娘的,真是让她给当出花儿来了。”甘氏冷笑起来,气得眼皮直跳,遇上这么个妯娌,她上辈子也不知造过什么孽?
“这事不许传出去!”
周围的丫头婆子全都低头应是,可不是么,二太太莫非真失心疯了?连将军府都骂了起来?她不怕咱们还怕呢!
京中有个将军府,是当朝定远将军的府邸。这位将军姓吴,如今年已五旬,二十年前便在军中,为大贺朝立下赫赫战功,打退西域来犯之敌,被当今封定远将军号,赐大将军府邸。
今日,刚刚得了密报的定远大将军,只气得脸色发黑,在家里连摔了十二个一套的十二月花卉官窑五彩杯。
“蠢妇,怎么就……怎么就也!”听着屋子里头那位老将军声带杀气的怒骂声,外头守着的下人个个都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上半声。
半晌过去,方听里面高声道:“来人!”
一人进去,不时又出了屋子,拿着个贴子出府,直奔大皇子府上。
等到了傍晚,一顶不起眼儿的小轿到了将军府的侧门儿,一个男子下轿,匆匆从侧门走了进去。
正在用晚饭的完远将军得了消息,匆匆起身,朝小书房处走去,进了屋子,便见一人正冲自己拱手行礼:“平善见过大将军。”
“哼。”冷冷扫了宋裕慈一眼,吴奇然几步走到桌边坐下,这才略一抬手:“倒是辛苦你走一趟。”虽他瞧不起这些只知舞文弄墨之人,奈何,虽自家同大皇子处算是有些姻亲,可平时却也不宜走动的太过频繁到底是侧妃。
这宋裕慈身份虽低,人却聪明,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这几个月倒混成了大皇子的心腹。他过来带话,也是算勉强够看。
宋裕慈一笑,身子躬得更低了二分:“这是平善的本份。”说罢,才贴着椅边坐下,抬首冲吴奇然笑道,“不知今日大将军说的急事是指……”
吴奇然脸上又冷了两分,抬头高声道:“来人!把张安叫来!”
一男仆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听上头主子开口吩咐道:“把和儿乐儿今儿个递出来的话再同这位宋大人说一回。”
张安忙道:“是。今日小的接着白家二房那儿送出来的消息,说是听见他们家二房太太如此说道……”
把周氏那话从头到尾学了一回,屋子里面一时安静无比。
吴将军是第二回听这些浑话了,之前京中盛传这些话时,以他原本的脾气,只怕就要立时打上白家门儿去,可却被大皇子那边给劝住了劝的人也不并不是大皇子自己,而是大皇子身边的几个幕僚,再就是如宋裕慈这样依附过去的。
现在宋裕慈在此,这气他就直冲宋裕慈发出来了。
挥退下人,吴将军冷笑道:“宋大人,那蠢妇竟愚昧至此,如今可还要劝我那些话?!”说着,拿手在桌上重重一拍,“我吴家好歹也算是功勋人家,哪里受过这等闲气?!定要找他白錾讨个说法!”
宋裕慈自听了那话后脸上就僵了僵,心中只转着一个念头之前也听过几句这个蠢妇说过的话,倒跟自家母亲如同一个师傅教导出来的似的,莫非二人间还有什么姻亲?
这会儿吴奇然大怒拍桌,才把他的神思一下子拍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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