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银桂两个都有了八分酒醉,正是迷糊傻愣爱掐尖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当口,闻言齐齐嬉笑:“说故事什么难的,要听王三姐还是刘月娥?还是狐狸精情迷书生?”
青柳没想到她两个醉酒之后这样豪放,虽是丫头,倒低跟着姑娘,心里纵然有些期盼,这些村话是不该挂在嘴上,心里就有些不待见,却是笑道:“这倒不急,只是我还惦记着桃红姐姐……。”
银桂打着酒嗝趁哂笑:“桃红何须你惦记,不是姐姐诶我说你,十五岁大姑娘还不知道自己个谋前程呢,傻里吧唧守着个土包子姑娘混日子,桃红可比你玲珑,咱们小姐许了她前程呢……。”
青柳闻言忙着斟酒,细细追问,却是桃红瞧着大姑娘上京依附二老爷,从此就是五品大员家的嫡小姐了,老太爷又是厚厚妆奁,大姑娘这辈子做定了官宦主母了。想着自家三老爷还是举人,明年能不能做官还在两可,大姑娘还说二老爷必定不会提携三老爷,明年保管要让三老爷灰头土脸。桃红深知三房老爷不和睦,闻听这话便信实在了。若说之前桃红还在由于徘徊,至此已经决定投靠大房了。
桃红要求服侍怀珠上京,却被怀珠姐妹巧言稳住了。她姐妹原本就只是哄骗桃红刺探消息,岂能轻易让她离开,再者,怀珍希望桃红背叛怀瑜,心里却瞧不起桃红这个背主之人,背主之人岂可忠贞侍主,但看利益大小了。不过怀珍还要利用她,便借口眼下要人不好开口,他日等姐姐怀珠出嫁挑选陪嫁丫头,自然跟三方开口要人。唆使桃红监视三房传递消息。
桃红偷听了老寿头跟白氏之话,得知了大老爷被老爷子打折了腿,为了表示自己投靠之心,马上就告诉了怀珍,这才有了今日一场闹腾。
青柳将打听消息原原本本告诉怀瑜,似乎比怀瑜这个正主儿还要愤慨:“亏得姑娘带她这般好,与姑娘吃穿一般无二,成天家除了描眉抹唇还做什么呢,给姑娘做双鞋从夏日做到秋日还没完工,姑娘在这里忙碌的不沾椅子,她倒舒舒服服逛园子出卖姑娘,什么东西!姑娘,桃红何时何地说的什么话,得了什么赏赐我可是一清二楚了,我这就回去跟她质对,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怀瑜早知如此,反倒淡然的安慰青柳:“千里搭长棚,总有散的一天,缘分到头罢了,不值得生气。大家毕竟主仆一场,她攀上高枝,将来跟进豪门享福,我们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青柳依旧气鼓鼓的:“我就是气不过,狼心狗肺白眼狼!太太当初不应该领她进府,该叫她跟她祖母讨饭吃,就知道锅儿还是铁打的了。”
怀瑜看着青柳鼓着腮帮子瞪着眼,顿时乐了:“笑一笑,笑一笑,皱眉可是会变丑哟,将来媒婆不上门可别怪我哟!”
青柳这才羞怯笑了:“姑娘,人家说的正经话,你扯什么嘛!”
回头却说隔日,怀瑜这里正在思虑如何张罗装饰铺面,预备让青柳回家一趟,一则让母亲防备桃红,以免被她母女所趁。二则让母亲派人前来帮着张罗整修铺子。却不料童老爷子早替怀瑜找了个大掌柜帮着料理牵起琐碎事务。
这人也是张岱周徒弟,是童家柜上小柜头,之前专管成药这一片,很熟悉成药这一块的业务,叫做许根生,今年三十岁,在药铺已经二十年了,算得老老资历了。年富力强,正是干事业时候。
这日怀瑜去给老爷子请安,许根生已经候着了。他甚是拘谨,行礼之时声音直打颤,不过礼仪规矩一丝不苟。
许根生没想到还有做大掌柜一天,顿时心花怒放,虽然搂着在搂着,还是满脸憨笑闭不住:“承蒙老太爷,小白大爷看得上,小的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老太爷,小白大爷信赖。”
童老爷子含笑领受许根生崇敬膜拜与感激,嘴里却说是他自己争气。
说话功夫,白外公也到了。
怀瑜忙着推出自己家外公:“这是老东家,人称白神医白老爷子!”
许根生冲着白外公就跪下了:“见过老东家,有赖老东家提携,小的必定勤勤恳恳,竭尽全力以报!”
白外公把手一抬:“无须多礼,今后还要多多仰仗许掌柜的。”
白外公随后就跟童老爷子提起想在老铺挑选熟手进行强化训练,一边充任新铺药厂伙计。
怀瑜知道两位老爷子有事磋商,将手一请:“大掌柜请这边,咱们谈谈细节。”
比如年奉什么的,年底分红这些事情不能含糊其辞,必须有言在先,定下契约,宾主相宜才好办事。
童老爷子是今日陡然通知许根生谈话,许根生咋闻喜讯,一时难以消化,自己一个三餐不继之人竟然有了今日,整个人有些云里雾里只觉得当初挨打受骂没有白费。想着老太爷大小东家信赖,许根生只觉心里一团火,要发光发热,为东家增光,他眼眸中有些湿润,冲着怀瑜直拱手:“一切都有老东家少东家说了算。”
怀瑜见他一幅喜极而泣欲抽泣的样子,拼命抿嘴才忍住笑:“你不说,那我就说了,今后你成了白家成药铺子大掌柜的就要劳你多费心,目前正在粉刷屋子,接下来布置铺面。我想让你明日就上任照应这些事情可以么?”
许根生忙着点头抱拳:“当然可以!”
怀瑜一笑:“这是我拟定契约,跟这边大掌柜一样薪俸,每月四两,年底生意赚了还有花红,也跟老铺子一样一比十,再有,我要一签十年,十年内你不得毁约,否则,你要反过来十倍赔偿。”
“毁约?”许根生有些迷糊,好好坐着掌柜衣食无忧,自己干什么要毁约呢?
怀瑜笑道:“我这是丑话说在头里,成药铺子在京都不是新鲜事儿,在我们这里却是第一遭,怕一旦你生意做好了,必定会有眼红之人高价挖人,那时你一旦毁约,我们措手不及,铺子生意必定受损,当然,我这是未雨绸缪,丑话说在前头意思。相信你我宾主相宜不会有这一天。”
许根生闻言神情却激动起来:“我许根生从前什么都不懂,是在童家药行吃饭长大,学习本领,老东家又提拔我坐做了小掌柜,家里人得了我的季才衣食无忧。如今更是提拔我,看重我,我若是半路撂挑子,这成了什么人了?我,我,我……。”
他我我我半天,忽然噗通跪地,举手发誓:“我许根生在此立誓,他日若是背叛东家,叫我一家打回原形,衣不蔽体,三餐不继!”
怀瑜等他说完了这才一抬手:“言重了,快些起来吧。但愿我们能做宾主中的楷模!”
却说怀瑜一边照应药行,一边又要照应新铺面开张事宜,忙的车轱辘子一般。不过怀瑜心里却是透着一股喜庆,只觉得世上难事都被自己踩在脚下。
这一日怀瑜正是腊月初八,白家成药铺子刷新装饰完毕,后面一个三进院子也收拾出来,所有上夜的活计吃住都在前面,安排进了再有许根生,外公要求他在药铺走上正规之前每日歇在号房里。
白外公自己住在二进,生活起居依然有秋云照应,怀瑜则在世仆中挑了一家人,男人专门给赶车跟着老爷子出门,媳妇则伺候老爷子吃喝浆洗,一个十四岁儿子跟着老爷子贴身使唤。十二岁女儿跟着秋云打杂,负责二进园子洒扫。
三进院子则依旧做了药厂。
外公入住新铺当日,怀瑜约见朱久贵祖孙商谈有关事宜。怀瑜预备跟朱久贵先签订三年契约,三年后他已经六十,干不干的有他自己决定。朱久贵没有二话,径直去跟老东家见面。
对于朱甘草,怀瑜要求甘草必须跟白家成药铺签订十年契约,怀瑜再把她以朱久贵徒弟名誉,正式挂牌作为白家成药铺的候补制药师。
甘草闻言立时炸毛了:“十年?不行,十年太久了,我已经十六了。”
怀瑜肚里讥笑,就知道甘草不是好拿捏之人,因问:“你想几年?”
甘草见怀瑜动问,伸出三根指头:“顶多三年!”
怀瑜翘起嘴角,这甘草注意打得好,在白家做三年然后扬名立万,在宜城打开了局面就辞工,自己单干回头击垮自己。面上却是故作懵懂,清理一线不说破,故意左顾言他,似乎没明白甘草暗藏玄机,开玩笑一般言道:“你要坐堂招夫,没有一份固定资产有谁上门呢?”
甘草顿时气恼瞪眼:“你?”却是没有下文了。
怀瑜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这些日子朱久贵不是没有通过媒婆放出风去,上门求娶着不少,愿意入赘之人寥寥无几,并且都是些好吃懒做之辈。
世道艰难,生存不易,大家都很实在。作为娶媳妇来说,甘草五十亩水田,三十亩坡地嫁妆,再有一个朱久贵一心一意帮着过日子,委实不错,但是,想要人家改名换姓从此姓朱,朱家的吸引力太小了。
俗话说,人生三大苦,一是农民遇见久旱不雨赤地千里,二是做官遇见奸臣当道,三是男儿汉不得不入赘岳家吃软饭。
怎么说呢,人家堂堂男子折了面子,低人一等吃软饭,也该锦衣玉食吧,不能叫人家损毁名声还得跟着你吃苦受罪,生下儿子不是自己的,挣下家产也不是自己名下的,谁也没傻呢,找这样罪受。
怀瑜见甘草哑口无言了,继续言道:“你再干十年,祖孙两个一年进账二百银子,你家里土地可以投在我父亲名下,一年也有百十两银子,每年则可增加三十四亩上等水田。每年增值,十年后你就是六七百亩良田的大地主了。那时候,你做地主婆也可以,开铺子也有钱了,作为一个地主婆一个少东家来说,二十五岁根本不老。再有,你也不一定要等到十年后再成亲啊,若是有那不贪财的,看上你的人品自愿入赘,我不介意多收一个伙计呀。”
甘草冷笑:“凭什么我做你的活计,我所嫁之人还要在你手下做伙计?”
怀瑜笑道:“你不服气,我还不服气呢,凭什么皇帝女儿落地就是公主呢,锦衣玉食尊容无比。我比她不差什么,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凭什么我操心劳力却籍籍无名呢?这是何等不公?”
甘草听出了怀瑜言外之意,面色愤然。
怀瑜却是自顾自说着:“其实仔细想一想,也很公平。公主之所以落地富贵至极,乃是因为她的祖先流血牺牲,沙场征战,付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像本朝开国太祖,不到五十就暴毙了,就是因为年轻时候南征北战,每日提着脑袋过着刀口舔血日子,忧心如焚积劳成疾之故。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太祖当年经历了千辛万苦,付出了惨重代价,方才挣得锦绣江山,隐蔽子孙尊容无比。”
怀瑜说着笑吟吟看着甘草:“你我境况皆出此理。我祖父历经辛苦挣下了丰厚家业,我就成了衣食无忧孙小姐。你祖父甘心投靠童家,换得你安居乐业平安无忧。你现在牺牲十年,则可以换得你的子孙后代锦衣玉食。”
怀瑜话语委婉,并未如甘草预料一般说出什么锐利刻薄之言,甘草被说服了,神情依旧倔强口里不服:“十年太长,三年,我也签三年!”
怀瑜额首:“既然如此,签三年不如不签你,你依旧在幕后帮助你祖父,我比大伯慷慨,我工钱照付,但是我白家成药铺不会挂你制药师的名号。”
甘草激愤而起:“凭什么?你说话不算话,你卑鄙!”
怀瑜讽笑:“你在我童家药行学习制药,现在又借着我外公神医名号把你捧成著名制药师,三年内你祖父挂帅,三年后才靠你,既然你只签三年,我一分光也占不着,我又何必捧你呢?你要知道,我这是做生意,不是做好事,我为什么要白白捧红了,让你出头反过头来打压我?你难道不是想在我这里打出名号然后自己单干么?”
怀瑜说着起身:“你既然没诚意,我也不强求,就是你祖父我也不签了,他承诺我祖父一辈子为童家服务,就让他一辈子待在老铺。即使不做了告老退隐,我们自有一笔养老银子。至于我这新铺,明年开张也无妨。中间还有大把时间,足够我跑一趟药都,精挑细选一位制药师了。”
甘草眼眸骤冷:“你威胁我?”
怀瑜一双美眸直视甘草。硬碰碰的扛着,毫不退避,声音却透着和煦恬静:“非也,上赶着不是买卖,合作是良好合一好,齐心合力才能双赢。我若逼迫,你美心不美意,给我来个消极抵抗出工不出力,岂非耽搁事情?”
怀瑜说着起身:“既然话不投机,我就不耽搁你发财了!”
甘草拧眉瞧着怀瑜背影,她走得果敢沉稳,不似作假,心中天人交战一般,旋即她下定决心一咬牙,抢上一步拦住了怀瑜:“等一等!”
怀瑜挺直腰杆,嘴角噙笑。甘草倔强却是有能力有毅力,前生童老虎的成药铺全靠着甘草支撑,财源滚滚。不过那是磨砺了三年的干草。所以,甘草跟怀瑜是双赢,没有谁占谁便宜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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