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下午起,洛敏不曾出过自己的营帐。起初懿贵妃和其他嫔妃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皇上动了大怒,训斥了许多人,居然还降了宜嫔的位份,那是他们想都没有想过的,宜嫔受宠万分,自她小产后更是呵护备至,好端端的,怎么说降位就降位了呢?
懿贵妃如今掌理六宫事务,自然对此关心备至,她去向皇上求情,皇上不理;去看望待罪的宜嫔,却也是不提一句起因,而且一脸憔悴,谁都不搭理。没有办法,她只能再三问皇上身边的梁九功,梁九功于心不忍,又瞧事态紧急,踟蹰再三终是向懿贵妃提及了那日皇上命他去后山寻人,只是他一去却是无功而返。
懿贵妃闻言便当下愕然,随即想起皇上在宫人面前龙颜震怒,后来她将一干人等细心审问,才知是在议论后宫妃嫔与朝中臣工私通。可宜嫔出自她承乾宫,往日知她深居简出,即便交情不深,却也愿意相信她的为人,又岂会与朝中臣工有染?为澄宜嫔清白,又为后宫安宁,她亲自替皇上拿了主意,托梁九功一同彻查此事。
两日过去,皇上日日以打猎避开众人,亦是不曾听人劝解,这几日他都没有召见宜嫔。知道内情的人从窃窃私语变成了议论纷纷,然而传到懿贵妃耳中,又是一番严厉惩治,杀鸡儆猴,以此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才不至于丢失皇家颜面。
“主子,您吃一口吧。”自那日昏厥后,洛敏便闭门不出,就连一颗心也被封闭了似的,整日不言不语,躺在榻上发呆,小霞端来的膳食也总被糟蹋。
“主子,奴才求求您了,您已经两天未进食了,再怎么样,为了太子,为了腹中龙裔,您也得吃一点啊!”小霞苦苦哀求了两天,心如死灰的洛敏却不为所动,只是躺着,闭着眼睛默默流泪。
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事,为他放弃所有,不顾尊严,为了他,自己甘愿违心面对他后宫嫔妃。她以为他们苦尽甘来,会一辈子守望相助,一辈子相互信任,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怀疑了自己,怀疑她对他的情意……孩子,原来她又有了他的孩子,只是如今还有什么意义?
“小霞……。”她想了两天,终于做出了决定。
小霞听到她总算开口了,顿时面露喜色,凑上前去,“主子,您吩咐!”
“你去叫太医开一帖落胎药来吧。”她的嗓音十分沙哑,可是小霞听得清清楚楚,她惊恐急了:“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呀!?”
“叫你去你就去……以我如今处境,只怕他也不想这个孩子吧……。”他那般怀疑她,该是连这突如其来的小生命也要一并怀疑了去。
洛敏心中苦涩,小霞却惊恐万分:“主子,您胡说什么,您怀得是龙裔,私自落胎那可是死罪啊!”
“死罪……。”她兀自呢喃了一声,“那便请求皇上将我一并赐死吧。”玄烨不再信她了,她留在他身边又是为的什么?他们之间的情分当真不及旁人的流言蜚语?他为了维护他帝王的尊严,把她抛下了,什么都抛下了……洛敏痛苦地闭上双眼,宁愿此刻灵魂出窍,再度轮回。
“胡闹!皇家子嗣又岂容你主掌生杀大权!?”就在这时,懿贵妃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小霞行礼,懿贵妃却径自走到她榻前,“皇上听信流言,气自难消,如今战事逼紧,皇上定是心烦意乱才难以作出判断,妹妹又怎能如此糊涂,孩子是无辜的,你怎忍心造此罪孽?”
方才的话她全都听到了,她见不到皇上,便想再来看看宜嫔,无意间得知她主仆二人之间的谈话,才知道她已有了身孕,却对他们几个瞒得滴水不漏,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
懿贵妃看着洛敏的样子,心生不忍,敛了敛怒气,却又对小霞严厉道:“你家主子如今这样,也不见你们好生照顾,是嫌日子过得太平过头了?”
小霞“扑通”下跪道:“贵妃娘娘恕罪!未能侍奉主子周全,奴才该死!只是主子心中郁结,两日米水不进,奴才惶恐,恳请贵妃娘娘劝说主子才是,奴才给您磕头了!”说着,小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连头都磕破了,懿贵妃瞧她一片忠心,实有不忍,便制止她道:“行了,告诉本宫,这几日太医可有曾来瞧过?皇上又是否知道此事?”
“回娘娘,自前日梁总管送主子回营,又命太医看过后,主子便拿自个儿和腹中孩儿要挟太医和奴才们瞒着主子已有一月身孕之事,如今都过去两日了,皇上……皇上都不曾来过,想必梁总管也没能告诉皇上……。”小霞期期艾艾地说着,这时,懿贵妃心头的大石才真正落下。
一个月了,那必然与传闻扯不上关系,如此一来,为皇上、为保大清龙脉,她更要查明事实真相,堵住悠悠众口,还宜嫔一个公道,而不能辜负太皇太后让她统摄六宫的期望!
“妹妹放心,我自会查明真相还你清白,只是你也别再犯傻了,再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也许皇上知道你有了孩子,必会将此事一笔勾销,你又何苦瞒着皇上呢?”
懿贵妃苦口婆心地劝着,洛敏依旧不为所动,她的心一片荒凉,任凭旁人如何劝解,一时半刻,她都无法释怀、无法……原谅他了。
她是多么孤傲的一个人啊!这份孤傲倔强的脾气与皇上何其相似,好像他们本就是天生注定的一对,又或是前世造了孽,今生让他们相遇了又彼此折磨来偿还前一世的情债!
懿贵妃瞧她不言不语,便也没再多待,临走前又千叮万嘱小霞和沁儿全心全力照顾她,万不能让她做出半点傻事来,否则只能提着自身脑袋来谢罪!
离开洛敏的营帐后,懿贵妃又转身去了皇帝御营。皇帝还没有打猎归来,她由侍女陪着站在御营前,久久没有离去。日上三竿,阳春三月,日头虽不及夏日毒辣,可懿贵妃近日身体也有微恙,站得久了难免有些头晕目眩。
“主子,咱们还是回去吧。”她的侍女袁梦扶住她,又是一脸担忧道。
懿贵妃缓了缓神,挨着袁梦站直了身,道:“再等等吧,皇上要回来了。”
主子如此坚持,她们做奴才的自然是奉陪到底,只是直到夜幕降临,营地各处升起火把,才见皇帝骑着马回来。玄烨下了马交给管事,整了整箭袖,面目表情地走回营帐,梁九功跟在他身侧,梁九功观察敏锐,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御营前的懿贵妃,忙对玄烨说:“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玄烨抬头看去,果然见她站在那里,许是尽情释放了两日,他的心稍稍平静了,看到表妹倒也没什么气,他慢慢走过去,懿贵妃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夜里风大,你怎么跑来了?”玄烨虚扶了她一把,又转身朝御营里走去。
懿贵妃跟了他进去,梁九功奉上茶,玄烨背对着她问:“有什么事么?”
懿贵妃也不打弯,开门见山道:“臣妾方才去瞧了宜嫔妹妹,她……。”
“梁九功!”
“奴才在。”
懿贵妃话还没说完,玄烨手上的茶杯被他微微捏紧,又喊了梁九功,说了一句与懿贵妃之言不相关的话:“你的差事是当得愈发好了,朕不是叫你传令下去降郭络罗氏位份,怎么懿贵妃还不知道?”
“皇上,奴才……。”梁九功瞅了懿贵妃一眼,只听懿贵妃说:“皇上,臣妾蒙皇上与老祖宗错爱,将统摄六宫之事交予臣妾,后宫嫔妃降位一事臣妾理应为皇上分忧,只是事关重大,必须查明一切方能作出定论,如今行围在外,又岂能草草了事?皇上不妨回京后,再将此事交予礼部、户部及各衙门处理,凡事都要按照祖制来办不是?再说这宫妃做出有违妇德一事更是严重,还是皇上想着即刻命人押送郭络罗氏进宗人府?只是如此一来,这皇家颜面……。”
“够了!”长篇大论,侃侃而来,玄烨越听越是心烦,他大声一吼,扭头看向懿贵妃又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懿贵妃早知道自己此番劝说必然要有所气受,可为大局、为大清、为了他能好过,便是豁出去了!她定了定神,说:“嫔妃犯错,皇上降罪,都是理所应当,只是皇上是否仔细想过,若嫔妃无罪,岂不是令她平白受冤,而让有心人有机可乘?皇上又何以成为仁君?”
“贵妃娘娘!”梁九功大惊,懿贵妃出言不逊,只怕触怒龙颜,招致祸端啊!
然而,懿贵妃的一句话如一记警钟敲响,令他胸腔紧闭的大闸“哗啦”一下打开了,污秽的水流统统流了出来,他猛地盯向懿贵妃,“你说什么?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懿贵妃瞧他似有些清醒,便鼓足勇气道:“皇上试想,皇上与宜嫔妹妹可谓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她又如何与朝中臣工暗通款曲?再说皇上也让梁总管去后山寻了人,可曾寻到?无凭无据,皇上岂可单凭下人闲言碎语而作武断抉择?皇上又是否亲口相问?”
玄烨的目光闪烁了一阵,喃喃说:“可那纸条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说是去见朕,朕的字迹她又岂会不知?”
闻言,懿贵妃心中一凛,目光倏地暗了,想了想又道:“后人尚有临习大家字帖之风,若有心,可难辨真伪,依臣妾看,此事更觉蹊跷,想必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临了皇上的字迹欲加害宜嫔妹妹啊!”
玄烨一怔,眼睛发直,面色渐渐难看,他怎么没有想到……他为何没有想到……他定是让猪油蒙了心,最重要的,他怎么可以怀疑她!?
“皇上,奴才当日也并未在后山寻得宜主子和耿大人……奴才后来也找人问了,耿大人那日也随各位大臣陪着皇上您打猎,只是半途让树枝割破了衣裳,回去换了,据小霞所说,那段时辰宜主子正巧在抄经,而宜主子收到纸条去后山时,耿大人确实也曾外出,只是去的并非后山……。”
梁九功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棒槌在狠狠敲打着他的心,直到痛得难以呼吸他的脑子才开始清醒,他眉毛竖起,眼睛冒火,直逼到梁九功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袍子前襟,脸色铁青地喊道:“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梁九功一脸惊慌,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说:“皇上恕罪!奴才心里憋着也难受,可皇上您那时正在气头上,不让给宜主子求情,更是半点听不进去有关宜主子的事儿,奴才、奴才……奴才实在罪该万死!”
“你确实是该死!事关重大,你就是赔上性命也得告诉朕!”玄烨指着他破口大骂,懿贵妃上前劝阻:“事到如今,皇上怪罪梁总管又有何用?当务之急,皇上该去劝劝妹妹才是,再大的事儿也得先保住龙胎再去追究了啊!”
“你说什么?”玄烨的脸色“唰”的白了,紧紧捏着懿贵妃的肩膀问。
懿贵妃忍住疼痛,定神道:“经太医诊断,妹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只是……。”
“只是什么!”玄烨大吼,懿贵妃闭了闭眼说:“她两日米水不进,只求一碗落胎药,若没有,便求皇上……赐她一死……。”
落胎药……赐她一死……她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们的孩子!?顿时,玄烨满腔怒火与苦痛,然而转念一想,她定是恨极了他才会如此决绝……都是他的错,他怎么可以没有查明真相就给她盖棺定论!
他的脑袋乱极了,心更是乱得没有章法,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怀疑她……怎么会……怎么会……他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这么多年,他从未如此痛苦,这感受当真比失去她还要令他痛不欲生啊!
不!他不能再失去她!绝对不能!没有人能够拆散他们!是他糊涂,是他的错,他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啊!
几乎是凭着本能,隔了两日,他终于愿意去见她了,那份焦灼与紧张,没有人能够体会,没有人……只是这一次,她不愿意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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