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年七月初秋,纤云弄巧,金风玉露,皇帝聘皇后的纳采仪仗从太和门中门出午门、端门、天安门,昂首阔步走向八旗内城之九衢大道。
十匹配有鞍辔的文马趾高气昂走在大道之上,銮铃阵阵;十副金光闪闪、银光灿灿的甲胄由人高抬;此外,缎百匹、布二百匹由三百名身穿红缎绣花长袍的内务府司员手捧相伴;之后又有人捧着一筒金茶、两筒银茶、银盆两个;最后跟着一百辆马车,络绎不绝,饽饽桌、酒宴桌、礼奶酒、烧黄酒林立每车,马车后面,还跟有九九八十一头白羊……
皇城内外,喝彩沸腾,共同见证大清国的皇帝将要迎娶国母、册立皇后!
而在紫禁城内,比同龄人成熟却不到十二周岁的大清国皇帝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寝食无宁、坐立不安,惊慌、恐惧、担忧、害怕、惆怅、心痛……百味交织,他欣赏噶布喇女儿的学识,可也只是纯粹地欣赏,如今皇玛嬷要他立她为后,即便心中千百不愿,他也没法拂了皇玛嬷的意啊!
连日来,他把自己关在书斋,避开见任何人,他觉得没有脸面去见他的皇姐,即便他的皇姐推拒了他,可他是皇帝,难道连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力都没有吗?可偏偏,一个是皇姐,一个是皇祖母,他的平衡失去了,他既不想令皇祖母失望,亦不想放弃他的皇姐,他该怎么办?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达到两边平衡?
他躲起来反复思量,然而他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以解决的方法,难道说,真要不得不放弃么……
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玄烨终究还是面对了现实。
康熙四年八月壬午,一大清早,照太皇太后的吩咐,玄烨由春妞儿换了一身崭新的礼服。一件一件,一层一层,春妞儿仔仔细细、小心翼翼,为小皇帝穿上明黄缂丝绣金龙袍,罩上石青直地外褂,戴上一串鲜艳欲滴的红珊瑚朝珠、三串碧绿通透的翡翠念珠,又双手端起一条镶金玉版头的丝板带,翻掌谨小慎微地束在他的腰间,带下垂挂着荷包、小刀之类带穗的小活计,看上去富贵吉祥。
随后,春妞儿又扶他坐下,提脚为他穿上青缎皂靴,复又起身端起白罗胎丝缨东珠皇冠。当穿戴整齐,春妞儿躬身道:“请皇上摆驾启祥宫。”
玄烨面目表情地站直身躯,他要“闯关”了,去闯他人生的又一大关。按后宫规制,大婚之前,他还必须为自己挑选四位贵人。
秀女的初选及复选他一次也没去看,从头到尾皆由户部主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亲临挑选,但是最后的敲定,仍旧非他不可。
贵人的选定安排在启祥宫,玄烨在浩浩荡荡的侍从队伍的簇拥下,登上御辇,往启祥宫而去。
一进那里,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已准备稳妥,只等他这个皇宫主人的来临。
太皇太后身着盛装,正坐在大殿正中御座之上,玄烨见着皇祖母,即刻上前磕头请安:“玄烨请皇玛嬷安!”
太皇太后细细打量了眼前心爱的孙子,露出满意及慈爱的笑容:“起来坐吧。”
玄烨起身在太皇太后左侧的宝座落座后,选贵人的仪式便开始了。
一名领事大太监手托银盘,高高举过头顶,跪在太皇太后跟前,太皇太后瞅了一眼,缓缓说道:“请皇上过目。”
大太监又即刻起身,倒退三步,向左微微一转,再前进三步,在玄烨跟前重新跪下,同样高举银盘,玄烨举目看去,只见银盘里并排放着六张粉地水牌,上头写着此次候选的六名秀女的姓氏、年龄、旗分以及她们父亲的姓名和官职。
原本初选秀女,应五人一班,由太监按班引入,立而不跪,合意的留牌子,不合意的撂牌子,但这次已经过初选,后经复选又复选,轮到了最后一次挑选,并由皇帝亲临,必须更为仔细,候选的几名秀女是一个一个轮流引进的。
大太监将银盘搁置玄烨案前,垂手恭立门侧,照水牌上从右至左的顺序,高喊:“钮祜禄氏进见!”
钮祜禄氏由一个太监引进,袅袅婷婷在太皇太后和玄烨跟前叩安后,便站在屋子中间。玄烨偷偷瞅了一眼,只见她梳着高高的两把头,发板中间簪了一朵似真似假的大红绢花,两边脸颊施了薄薄的脂粉,不知怎么,他浑身一哆嗦,升起一股酸涩,随即撇开头不再去打量,只是瞄了右边第一块水牌一眼,上头写着:镶黄旗满洲辅政大臣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年十三岁。
原来她是遏必隆家的女儿,玄烨复又抬头看去,再看看身旁的皇祖母,像个成年人似的深思了起来。
“佟佳氏进见!”又一声高喊,一个身穿蓝绿色缎袍的秀女被太监引进,跪安后便站到了钮祜禄氏边上,玄烨回过神来,看向右边第二张牌子,写着:正蓝旗汉军一等侍卫佟国维之女,佟佳氏,年十二岁。
佟国维,玄烨自然认得,他是他亲生额娘的兄长,而眼前的女子,该是小他三个月的表妹。表妹……堂姐……如果他的皇姐不是他的堂姐,而是他的表姐妹,是不是也可以像这样,与她们站在一块儿呢?不,他的皇姐是最出众的,怎能与她们几个相提并论!
玄烨六神开外,后面太监喊了谁的姓氏全都没听清楚,待到再次回神,已是翻牌子的时候,太皇太后转向玄烨,道:“皇上心下如何?瞧瞧她们,若是喜欢,便可将写着她们名儿的牌子翻个个儿。”
玄烨抬头望去,只见六名秀女已经整整齐齐站成了一排,他保持庄重,抬头挺胸,右手慢慢伸向银盘,左手平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越捏越紧。
太皇太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屋子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他做决定。
“咔哒”一响,玄烨终于翻过了第一张牌子,静谧中,银盘受到震动,发出绕梁不觉的袅袅余音,煞是好听。
随后,又是“咔哒”“咔哒”连着两声,两张牌子翻过去,跟着,该是最后一张了。
停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忍不住问:“怎么了?”
“皇祖母,一定要选四个么?”玄烨不像过去那样稚气地喊太皇太后“皇玛嬷”,而是郑重地喊她一声“皇祖母”,选定贵人,和未来皇后完婚之后,他便是真正的大人了。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嗯,要用双数才吉利。”
玄烨闭了闭眼,旋即深吸一口气看向最后一张牌子,写着:正黄旗蒙古科尔沁三等公台吉阿郁锡之女,博尔济吉特氏,年十二岁。
皇祖母此番为大清江山社稷的稳固,替他定亲已一反数十年的定制,没有立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家的格格为皇后,却仍是替他选了一个蒙古的格格列入贵人之选,玄烨心里复杂,难辨情绪,只觉得是皇太后的亲戚便选定了她。
就这样,一切尘埃落定,四个贵人选出了,太皇太后暗自松了口气,后面的事便也顺理成章的进行下去,撂牌子的两名秀女也是出身名门的格格,太皇太后赏了礼,又给她们指了婚,其中落选的一个格格正是辅政大臣鳌拜的女儿瓜尔佳氏,被配给了敬谨郡王兰布为福晋,另一个章佳氏则配给了贝勒董额为福晋,她们领了赏,辞谢过后便由太监引出了启祥宫。
留下的那四个分别是钮祜禄氏、佟佳氏、那拉氏以及博尔济吉特氏,被封作贵人留在宫中,太皇太后命人赏了一些珠宝首饰便由宫女将她们分别送往体顺堂和燕禧堂安顿,待大婚过后,再将她们迁往翊坤宫和承乾宫。
人走清静,玄烨告别了太皇太后便坐上御辇一刻不停地回寝宫换衣,他的背后已是汗意涔涔。
结束了,终于都结束了,启祥宫里的每时每刻都是如此难熬,他察言观色,一眼就看透了皇祖母的用心,今日挑选出来的几位贵人想必她老人家早已做好了打算,他只是顺着她的意,一个一个翻过来罢了。
贵人选定,接下来该是大婚,本应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喜事在玄烨心里,只是徒添烦扰,多加惆怅罢了。
他终究还是要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
是年九月辛卯,玄烨正式迎娶索尼孙女赫舍里氏,册立为皇后,加恩中外。
大婚隆重而堂皇,几乎所有的人都想着去看热闹,只有洛敏,她坐在慈仁宫的院子里头看书,身边由云秋陪着。
忽而,从西南方传来一阵“隆隆”贯耳之声,云秋顿时喜上眉梢,“主子,他们鸣钟鼓啦!皇后的凤辇该是到了午门!”
双手一顿,洛敏又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你若想去凑热闹,便去吧,只是甭让人撞见了。”
“主子,您都不关心么?”云秋瞧她连日来的不冷不热,心里总觉得奇怪。
“关心什么?迎皇后入宫,又不是我下嫁出宫。”洛敏淡然道。
云秋想想也是,便默默站在边上不再说话。就当看书的氛围寂静无常时,外头又吹起了喜庆延绵的九凤曲,慈仁宫离乾清宫并不太远,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怎么,竟觉得一阵头疼,她阖上了书页,“云秋,好似起风了,扶我回屋吧。”
起风?哪有起风?分明是风和日丽的天啊!云秋摸不着头脑,愣愣站在一旁,洛敏耐不住性子,催道:“还愣着做什么?”
“是!”云秋惶恐扶她站起,哪知才碰到她手,竟感到一阵滚烫,惊道:“主子,您……。”前头洛敏低着头,云秋瞧不见她的神色,如今一看,她的主子唇色苍白,面上潮红,手上的热度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心下一惊,竟是大着胆直问:“主子,您在发热!”
“嗯,是有些热。”也有些凉,是起风吹的吧。
“奴才叫人去请太医!”
洛敏拉住她:“你先扶我进屋,别惊动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云秋看着她咬了咬下唇,方缓缓点头。洛敏跟着云秋走,只觉脚下虚浮,大半个身子靠着云秋,云秋与她一般大,身材也相当,虽称不上丰腴,也不苗条,只当是匀称,以她眼下状况,若非院子离寝宫近,怕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云秋,现下我的脸有多红了?”
云秋抬眼一瞧,忧色加重,方才只是微微潮红,如今已是面红耳赤了,她不敢直言,洛敏多半已能猜到,随即似有若无地笑道:“和坤宁宫的龙凤喜床相比,如何?”
云秋怔了怔,主子不是不关心皇上大婚之事,为何又提及了合卺之地?不过,她的面色确实快要接近喜床之色。
见云秋不说话,洛敏又道:“云秋,我好累,走不动了。”
“那奴才背您。”说着正要屈身蹲下,洛敏用仅存的力气拉住她,可终是没拉住,眼前一黑,倒在了云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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