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长,却又能在开眼闭眼间匆匆一晃而过,再醒来,她的眼前已清晰无常。几乎已经来不及回想昨夜是如何度过的,小霞及一名陌生的宫女已扶她起床梳洗。
洗漱过后,小霞从旁端了一碗汤药来,笑道:“昨儿夜里小主定是累了,小主,这药能舒筋活血,也好止疼,您赶紧趁热喝了吧。”
洛敏垂眸看向那碗棕褐色的汤药泛着浅浅涟漪,心头猛地一颤,她恍恍惚惚想起来了,昨夜她被召去侍寝了,只是不以寻常方式,玄烨直接宣召她进了西暖阁,她似乎冒犯了天子,当他抬起自己的下颔短短片刻而又将她毫不留情地放开时,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可能会越走越难……
终究是她胆小怯懦……她怕他认不出自己,却也怕他认出自己……以此,玄烨对她失去了兴致,没做任何事,只是命人将她送到了养心殿的某间围房。这是嫔妃服侍皇帝就寝后暂居之地,位于养心殿后殿两侧。如今在旁人看来,她已是皇帝召幸过的嫔妃,往后便要按照规矩做事。
小霞一早便被人传来亲自服侍她起床盥洗,同时还有养心殿的掌事宫女。洛敏微微合眼,默默喝了那碗药,一滴不剩。小霞接过空碗,又听掌事的宫女交代了几句,方命人传膳。
洛敏用过早膳,便由小霞搀扶着去了坤宁宫。照规矩,凡侍寝过的嫔妃皆要于次日前往中宫娘娘处行见面大礼,以示仰恩受宠仍不能忘主母为大。
这一天的见面早在洛敏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般快……故人,故人,再回首竟是如此近在咫尺。
跨进那一方故地,抬眼望去,东暖阁里常年设下的明黄宝座如今却已亮丽如新。皇后虽托着笨重的身子,但仍是端坐着接受洛敏的大礼。
行过三跪六肃九叩的大礼,肃立在旁的小霞忙将她扶起,随即又立回原地,半垂下头,气氛顿时又肃宁起来。
而在这时,皇后发话了,一如往常那般端庄客气地笑道:“承过雨露,又要行大礼,必定是累了,赶紧坐下吧。”
洛敏恭恭敬敬地谢过,就着右侧偏位坐了下来,皇后依旧笑看着她,道:“这批秀女里,撇去京里那几位不说,从关外来的就属你们姐妹最具品貌,老祖宗与我也尤为看重你,原以为你会最先受得恩宠,不想还是叫人抢先了一步,不过这事儿从来不分先后,也不问恩泽多少,只求各宫姐妹尽心侍奉皇上,为我大清绵延子嗣,保千秋万代。”
当真是恍如隔世,犹记得当年她也曾对着别人说过如此相似的贤惠之语,只是没有对着他的任何嫔妃,而是皇帝本人。如今再从皇后口中听来,虽早已参悟,可心里总还会有些难受。
洛敏亦是含笑点头:“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今后自当克尽己任侍奉皇上。”
皇后微微颔首,又命人给她看茶,洛敏认得奉茶的宫女,那是皇后从前的贴身侍女,名叫落英,也是个乖巧却不大爱说话的丫头,过去自己与皇后见面聊天时,她总会识趣退下,也不多言半句。如今瞧她也有二十左右了,秀气的脸颊平添了几分沉稳之色,倒像皇后身边的人。
洛敏小心翼翼接过茶盏,瞧她右手揭盖似有些吃力,皇后便问:“你的手怎么了?”
“娘娘眼尖,嫔妾瞒不过,也不敢瞒,进宫前嫔妾不仔细磕伤了掌骨,养了些时日虽说不再犯疼了,可总不比从前灵活好使。”洛敏云淡风轻地笑道,未能将大选当日之事如实相告。
皇后微微蹙着眉,叹道:“你也真是大意,伤了筋骨的毛病若不悠着点儿只怕要害了自个儿下半辈子!”顿了顿,又关怀道:“那后来可曾传太医仔细瞧过?”
洛敏摇摇头,“嫔妾原想用着大夫开的药便会痊愈,犯不着去请太医。”
“糊涂!你这掌伤想来已久,至今未见好,想必那大夫亦是蒙古大夫一流,还是叫宫中太医仔细瞧过才妥当!即便不为自个儿,也要为皇上考虑,眼下你的身子也不只是你的身子了……。”
“娘娘所言在理,是嫔妾疏忽,嫔妾知错,等会子回去便打发人去请太医。”
皇后松开眉头,点点头说:“这样便对了。”随即她又吩咐落英道:“落英,等会子你送宜贵人出去后,便转道走一趟太医院请正骨科的崔太医往承乾宫瞧瞧宜小主。”
“是,奴才遵命。”
皇后这番为自己费心,无论为的是什么目的,她都心存感激,忙起身谢道:“嫔妾谢皇后娘娘关怀,也请皇后娘娘保重凤体。”
闻言,皇后伸手轻轻摸了摸头儿尖尖的腹部,慈眉善目地笑着“嗯”了一声,“这孩子一天天长大,本宫的身子愈发沉了……。”说着,又抬头看向她:“想来不久,你也能同本宫分享一样的喜悦,落英,我有些乏了,你送宜贵人出去吧。”
“请娘娘好生歇息,嫔妾告退。”洛敏福了福身,由落英引着走出了东暖阁。
走在路上,洛敏忍不住问了落英几句,“瞧娘娘的样子,似乎有了好几个月头,不知何时临盆?”
落英虽年长又颇有资历,对着小主仍是非常恭顺,“回宜小主,太医说娘娘还有两个月便要临盆了,如今这宫里也开始忙了起来,为保娘娘顺利诞下皇子,太皇太后在命人照顾荣贵人起居的同时也特命太医院的人多加留心娘娘的待产事宜。”
洛敏了然点点头,荣贵人与皇后都是有身子的人,且相差一月,虽说都命人照顾好了,可毕竟皇后怀的是玄烨的嫡子,承祜不幸幼殇后,太皇太后对于皇后这一胎必然瞻前顾后、更为上心。
“麻烦落英姑姑好生照料娘娘,我改日再来坤宁宫请安。”
“有劳小主费心了,有小主这句话,娘娘听了也会高兴,小主,走好,奴才不再远送了。”转眼,落英已将她送到了坤宁门,洛敏微微颔首,落英方转身往相反方向而去。
洛敏对着宫里深深看了许久,想了许多,也再三祈祷,但愿她的诚心能够感动上苍,但愿历史上的事件有所改变,但愿赫舍里·芳瑶可以做玄烨永远的皇后……
洛敏如此祈祷,但愿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奇迹也会降临到皇后身上,可是她并不知,她的介入并不能代表可以改变历史,那次的“行大礼”是她最后一次近距离与皇后谈话……
洛敏侍寝的事早已传遍后宫,一回到住处,不止她殿前的人,就连承乾宫主位身边的袁梦姑姑也奉了主命前来道贺她承恩之喜,并送来了一对碧透的翡翠玉镯,据说那是懿妃当年进宫封为贵人时,太皇太后赏赐的,很是珍贵。
如此大礼,洛敏只觉得自己受不起,毕竟她不是真的侍寝,何况她也不想借此邀宠,正要推辞,袁梦却道:“娘娘大礼,还请贵人小主收下好生保管,莫要枉费了主子的一番心意。”
袁梦此话一出,洛敏当真有些为难,若不收下,无心之人只当是小主谦逊,而有心之人怕是会在背离议论她恃宠而骄、不领好意。
洛敏左右权衡,终究还是收下了,又叫小霞仔细收好,转而对袁梦笑道:“多谢懿妃娘娘赠此大礼。”
袁梦抿嘴一笑,便告退回去复命了。
待贺完喜,所有人各回岗位,只有小霞捧着那些贺礼笑得合不容嘴,洛敏淡淡扫了一眼,于许多缎面锦盒中瞧见一个比较特别的盒子,上头镶了一圈玛瑙珊瑚珠子,略有几分眼熟,她问小霞:“小霞,这份贺礼是谁送的?”
小霞停下整理,看了一眼,恍然道:“回小主,是住在后院东配殿的博尔济吉特贵人,大清早便差人送来了。”
原是吉尔格勒……难怪那般眼熟……洛敏拿起盒子,缓缓打开,只见里头静静躺着一对金镶珠翠耳坠,那一双栩栩如生的翡翠蝴蝶托着一串珍珠亮白生辉……
她盯着耳坠看了许久许久,不知不觉已是泪光荧荧。犹记得出嫁当日,她仍寄宿于敏公主体内,不知是不是公主听到她的意念,抑或公主亦有所想,将吉雅过去送她的生辰之礼也作为妆奁一并带去了科尔沁,而出乎意料地,在吉尔格勒离开科尔沁的前夕,公主将这对世间独一无二的耳坠赠予了她,但愿她戴着这对耳坠可在风云变化的紫禁城中平步青云。
然而世事无常,也许是早已注定,耳坠又回到了她的手中。此刻,她心中百转千回的情感难以言表,唯有对着它们愣愣出神。
“小主,这对耳坠子可真漂亮,奴才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饰物,想来来自科尔沁的格格都是懂得打扮的。”小霞一脸艳羡地看着耳坠,赞不绝口。
洛敏笑了笑,又将盖子阖上,递于她:“把这对耳坠放进我平日用的首饰盒,再将这些东西都收好了,我有些累,进去眯一会子,过两个时辰再叫醒我。”
“是。”小霞接过盒子,回了一声,扶着洛敏进了内室。
她歇下了,同时也在等一个时机。
黄昏时分,洛敏醒来用了晚膳,偶尔看一眼窗外,只是外头除了虫鸟嘶鸣,几乎是一片寂静。午后她安睡时,章佳氏与尔珠曾来寻过她,想道贺一声,却又不愿打扰了她便又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没有人走访的承乾宫显得格外沉静。而这一份沉静一直延续了两个月。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眼瞧着四月里荣贵人诞下了一位皇子,宫里喜庆异常,紧接着便忙忙碌碌筹备起了皇后的分娩工作。进入五月,安安静静的承乾宫后院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这几日她频频打发人去坤宁宫打听情况,回来的小顺子只说一切安好,而去御前打听,也说皇上近日为国事忙得焦头烂额,却也会抽出空往坤宁宫走走。
日子一天天逼近,直到从坤宁宫传来皇后即将临盆的消息,洛敏这才真的是坐立不安!
“小主,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今早用过早膳后便腹痛难忍,只怕是要临盆了!”
“小主,坤宁宫情况似有不对,太医院的院使、院判及诸位妇人科、针灸科的太医统统被太皇太后召去了!”
“小主,太皇太后、太后,还有皇上都去了坤宁宫……怕是不妙啊!”
“小主,皇后娘娘……似乎是难产……。”
“小主,皇后娘娘诞下了一名小皇子!可是……皇后娘娘流了好多血……痛死过去了……。”
她阻止了小霞的通报,顿时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乱了……都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这就是历史,没有办法改变,过去改变不了自己的命,如今也改变不了皇后的命,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是不变的,不会改变的……
皇后,美丽端庄的赫舍里皇后,无论她多么不愿,那一个对大清江山颇具贡献的年轻女子终究还是在康熙十三年五月的这一个下午——薨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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