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上回一番大力训斥后,底下大臣及官员又将百姓迁回村庄,可玄烨仍是不够满意,总觉得他是皇帝,大臣们护着,难以看清真相。于是,他又像年轻时候那样,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这日朝会散去,他一个人待在行宫看书,不许任何人打扰,也不再召见官员,直至晚膳时分,行宫一片宁静,并无半点不妥。
实则,行宫形同虚设,玄烨早在朝会散后,换上便装,犹如寻常百姓,唯独携了御前侍卫纳兰性德、太监总管梁九功以及洛敏溜出行宫,视察当地民情。
洛敏本要阻止,只是玄烨一意孤行,且说不会离开太久,又瞧有人护卫,才勉强随行。
他们行至淮河附近的村庄,却见周围满目荒凉,两岸民居田亩均遭河水淹没,如今只剩大片荒地。
玄烨悲悯:“光听戏还远远不够,你们瞧瞧,这就是水患的恶果!”
“主子,让奴才来!”玄烨正要弯腰拾起那些腐烂的庄稼,梁九功拦下,愿以自身请命。
玄烨不理他,径自拾起放在手心端看,叹道:“今年本该是个丰收年,却叫河伯无情,这些水稻全都毁于一旦!”
自他在康熙十一年亲到先农坛行亲耕礼后,便非常重视农桑。农,乃天下之本,他与历代帝王一样,敬重农神、重视农业。他知道,水患带来的影响,往往是农桑之地受灾,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无法耕种生活。
洛敏以前生活在大都市中,从未亲眼见证如此灾荒,玄烨心中如何翻滚,自己也能感同身受。
玄烨把腐烂的稻苗放回田地,又举目四望,“看来这里村民也四处逃难去了。”说着,他往前踏了一步,梁九功赶紧跟上,低头呈了一块黄绢,让他擦手。
玄烨微微皱眉:“这东西能拿出来见人么?赶紧收回去!”
“嗻!”梁九功在宫里当差当得惯了,出来换上便服,做个小厮,也难改宫里那一套规矩。
玄烨不去瞧他,洛敏拿了自己的素绢,在小溪边沾湿后,亲自给他净手,玄烨感激她的体贴,却说:“不过是握了一把泥巴,小的时候常把自己弄得脏兮兮,何必弄脏你这帕子!”
“我是怕你弄到我衣裳上,这才可惜了上好的苏州丝绢。”
玄烨愣了愣,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待手上干净了,他又往前走了,梁九功紧跟上去,纳兰倒是不急不缓。
“主子,咱都出来好半个时辰了,该回去了吧?”梁九功生怕主子爷千金之躯,在外头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玄烨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哪里听他的话,只道:“什么好半个时辰,连半个时辰还没到!”
“可是……。”梁九功一脸为难。
“走吧!”
玄烨自顾自走在前头,主子的脾气,梁九功是劝不动了,只能闷头跟着。
继续往前走,只见满目苍凉破败,几列土房也都人去房空,屋前瓦砾如星点地,酒肆招牌也已残破不堪,乍眼一看,这里俨然已是一座空村。
“主子,这地儿连个鬼影都没,您就随奴才回去吧!”梁九功感到耳边阴风瑟瑟,不禁又要多嘴。
“容若,你可见到人影?”玄烨不理梁九功,直问纳兰。
纳兰上前一步,回禀道:“这里看似是一座空村,却有炊烟之气,应该仍有住户。”
玄烨点点头,方才在溪边,他正是望见了南边的袅袅炊烟升空,才执意要往村里走。或许可以见到一两个村民,了解一下情况。
梁九功一听就觉得稀奇,愣是想不明白,谁料主子已走在前头,他快步跟上,几人走在一条黄土小道上,却仍不见个人出门。再往前,忽闻一阵哭喊,几人心头一震,犹有柳暗花明之感。
“你们听!”玄烨伸手拦下他们,要他们倾耳去听。
纳兰从来耳朵灵敏,早已觉察,洛敏也听闻了哭声,梁九功仔细一听,暗叫不好,怎么有人在喊救命啊!
“有人哭喊,必有冤屈!”玄烨道。
他加紧了脚步,循声赶去。
待到了河岸边,只见人头攒动,又似拥着什么人,更有许多人站在河岸观看。怎想不见村民,原来全都来了岸边!
玄烨迫不及待上前查看究竟,洛敏率先一步将他拉住,道:“别急着去凑热闹,先找个人来问问情况。”
梁九功也在旁连连点头,玄烨想她思虑周全,便着纳兰前去询问。
过得片刻,纳兰前来回命:“回主子,村民们正在祭河神。”
方才见纳兰一脸忧色回来,玄烨心头已有不详,如今再细听,莫不是吹胡子上脸,心中一股子恼火也跟着上来:“愚民!全都是愚民!”
他前日在行宫叫人进宴演戏,那老旦唱了一出神怪京戏《天妃闸》,戏言如是讲:
东海金花、银花、鲍花及鲇鱼姥姥四女怪被贬于黄河天妃宫中,拜朱冠仙为师,每年迫民间献祭童男女。河南汝宁总兵杨世隆子成明生子,命家将报喜,杨占知孙儿百日内有灾,赐紫金锁、寿星金铃以为护持。百日全家贺喜,鲇鱼突至,摄儿去,杨成明追赶,为鲇鱼喷毒而仆,遇敫成光、苗庆救之。鲇鱼中箭败归,同三妖往朱冠仙处庆寿,告知此事,朱冠怒摆迷魂阵拟困二人,济小塘至天妃宫,见敫、苗保护杨妻来还愿,济识破妖邪,雷殛金花。朱冠摄杨成明魂入阵,济小塘施法救回,请神破阵降妖。
虽是神怪,天马行空,但也清晰可见民间惧水患,多以童男童女献祭河神解水患,殊不知正是这迷信之说以致火上浇油,更有装神弄鬼之人危害人间!
玄烨越过人群,只见岸边搭了一个祭神台,神符香烛一应俱全,神台后,男子黑发高束,长须飘扬,再加一袭道袍,手持铜钱剑,倒颇有几分像道观供奉的张天师尊容!
可他再像蓬莱仙人,也只是在装神弄鬼。神台前,一对童男女手脚束缚,骨瘦如柴,脸上却是花红柳绿,好似王母座下金童玉女。
十月阴风下,两个孩子瑟瑟发抖,也多少是因为害怕。围观村民多有不忍,但无人上前劝阻,任由那神棍念咒作法,恭请河神带走两个可怜娃。
“慢着!”村民就要将孩子抬入河中,玄烨忽然出列,神色自若。
见有人欲闹事,那假道士面色一凛,吼道:“何人竟敢惊扰‘河神接童’!”
“河神?这儿哪来的河神!我瞧着神棍倒有一个!”玄烨不说话,梁九功头一回见生祭,险些吓破胆,代替主子以示不满。
“你这阴阳狗东西,胆敢对河神大人出言不敬!还不把他们给拿下了!”
梁九功脸红脖子粗,在宫里当差多年,一出宫就叫人诽谤,心里可不气愤!
“你!大胆!你知不知道……。”
“哼,我倒不知道道士也能当官抓人了?”玄烨一脸好笑,阻止了梁九功说话。
“老爷!这位老爷,求求您牛娃和虎妞吧!”
玄烨才出声,便有一名农妇站出来喊冤,她大力推开架着她的村民,匍匐跪在玄烨他们跟前,苦苦哀求老爷救命。
玄烨显然没有料到如此一惊,方才不见人出声,以为这双孩子父母已葬身水患。梁九功生怕有变,上前一步欲作驱逐,玄烨伸手一拦,犹如青天巡按,低头问:“你可是有冤屈?”
“是!民妇知道老爷是好人,求老爷给民妇做主!”农妇连磕了几个响头。
玄烨道:“你且把冤屈说来!”
“是!”那农妇脸色一正,好似不再畏惧,扭头直指罪魁祸首:“就是他!江湖骗子,刽子手!水患无情,他说是因河神震怒,活生生拿民妇的一对娃儿要作孽!”
“河神震怒,水患不断,淹没稻田,你这恶妇满口胡言!河神显灵,要以你孩儿祭神,是你夫家祖上积来的福!”假道士唯恐遭人揭穿,怒目圆瞪,口若悬河,又命那河边两名大汉继续行祭礼:“还等什么!快将人扔下河,河神天威要大怒啦!”
假道士急着了事,玄烨又岂会任由奸人草菅人命,他即刻叫了纳兰上前救人,又怕激起民愤,他站出来,喊道:“道士,我瞧你是弄错时辰了吧?”
假道士眼睛浑圆,抢言道:“天师示言,祭神时辰就在这午时三刻!”
“午时三刻?哦,原来是午时三刻……。”玄烨略一沉吟,没想到这假道士还是个地下判官。这淮河河岸竟成了北京城的菜市口!
“少废话!耽误了祭神时辰,你们就等着天怒人怨吧!”
“听这口气,似乎这祭河神……已不止一回了?”玄烨问。
“常年水患,河神不满意,当然要多祭!”假道士义正言辞。
“那你能保证这次河神也能满意?”
“这……。”假道士没了底气,村民们也都开始窃窃私语,这连年生祭,水患依旧不断,莫不是真如那位老爷所言,是这道士妖言惑众?
见村民有所动容,玄烨转身面对众人,道:“乡亲们,这河神确实怒,可不是为了得不到童男童女,而是冤屈!试问大家都有家人,要是孩子送走了,家就不成家,何以安居乐业,河神又如何守护大家的水田?这道士,妖言惑众,就连这八卦图都是假的!”
“假的?怎么会是假的?”村民们不解。
玄烨伸手拿了巾幡,指着上面的八卦图说:“这八卦中,乾坤二卦代表天地,坎卦代表水,可此卦多了一横,岂不是要生水,祸害当地百姓啊!”
起初大家都没发现此等细枝末节,如今再瞧那假道士脸色有变,村民即便见识浅薄,也晓得大伙儿被这家伙给蒙骗了,险些铸成大错,丧失两条人命!
“骗子!神棍!”民愤激起,只差抄起钉耙铁锄将他就地正法。
“大家稍安勿躁!此人欺神骗鬼,实在可恶至极!但也不能动用私刑,乡亲们要是信得过我,我自会为民请命!”
村民们冷静下来,忽然对青天老爷的身份起了兴趣:“敢问老爷是……。”
“哦,区区芝麻小官,不值一提。”玄烨摆摆手,又道:“且将此人交予我来处理,你们赶紧回到农田恢复劳作,至于水患……朝廷已下派河道总督靳辅靳大人治理河务,大伙儿安心吧!”
“谢大人!”村民齐刷刷跪拜,就连称呼也改了,那假道士想趁机开溜,幸得玄烨反应灵敏,忙叫纳兰上前将其扣押。玄烨不做多留,押了犯人准备回去。
假道士在劫难逃,便也不再挣扎,半路上,他只是好奇:“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玄烨笑了笑,头也不回,答:“我乃张天师下凡也!”
洛敏等人皆在旁偷笑,徒留那假道士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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