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南宫信是踏踏实实睡着了,刚才那刀光剑影的武侠段子却一直在彦卿脑子里闪来闪去。本来就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再加上原来看武侠小说积攒下来的段子在脑子里那么一渲染,刚才还胆大地想舍身给人家挡剑,这会儿心虚后怕的小心脏砰砰直跳,睡都睡不着了。
原本习惯性地背对南宫信躺着,这会儿却翻了个身,凑到了他身边来。两人在同一床锦被下,彦卿这么一凑近就清晰地感觉到南宫信清冷的体温,心里那点儿焦躁像是瞬间被这人身上传来的温度冰镇了下来。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个好像随时都可能自己挂掉的瞎子居然能给她这样的安全感。
得寸进尺这种事彦卿向来很少干,但这会儿却干得不由自主。
伸手轻轻地搂住他的手臂,靠上他的肩头。
贴在他身边像是贴住一块儿玉石,她的体温温暖着玉石的躯体,玉石的清寒镇定着她的心神。
反正这人睡着了,在他醒来前放开手,应该没关系的吧。
本来以为这一晚上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但这么靠着南宫信,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做了个梦,梦里是刚才那武侠段子的续集。那把剑刺进自己的身体,自己却像是个透明人一样对那把剑毫无阻碍效果,眼睁睁看着剑身穿过自己的身体,刺进南宫信的胸膛。
大惊,梦醒,感觉着自己身边这人睡梦中清浅均匀的呼吸,惊魂才慢慢定下来。
被这么一吓,彦卿是彻底睡不着了,抬头看到窗外透出了熹微曙光,就小心翼翼地放开南宫信,起身更衣下车出了。
马车再大也是个密闭空间,在马车里憋屈了一天一夜到底不是什么好受的。刚一出车厢,早晨微冷的新鲜空气迎面扑来,彦卿瞬间觉得纠结了一晚上的脑子清醒多了。
刚才那梦像是在提醒她一件事。
任何人都无法抗逆历史的必然趋势,何况还是另一个时空里一段她完全没有知识储备的历史。
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更不是眼下这个若隐若现的大阴谋链的一环,她就是想护他想帮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能不能在这个时空里起到作用?
算了,自家时空里的老祖宗不是说过吗,但行善事,莫问前程,想多了没用。
虽然是大清早的,将士们大都已经醒了,正三五一堆的生火烧水做饭。
看得出来,这些将士们昨儿一晚上是在这附近露营的。
自己抱怨坐马车颠簸难受,却忘了马车外还有这个或骑马或徒步的队伍。
看彦卿从马车上下来,路连尘远远迎了过来,向彦卿干脆利落地一拜,“末将叩见娘娘。”
经过昨晚的一通天马行空胡思乱想,这会儿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南宫仪,其次就是这个人。
行刺一个王爷不是那么容易的吧,一个敢杀他想杀他还能杀他的人也就是南宫仪了,而为这种行动确保可行性的除了目前负责安保的这个人还能有谁?
“起来吧。”
路连尘好像没注意彦卿声音里有多少冷意,谢过起身之后站在原地又补了一句,“末将得知昨夜殿下遇刺,不知殿下是否安好?”
这人居然好意思自己问出口。
憋了一晚上的闷火,终于有个发泄对象找上门儿来了。
彦卿一眼瞪过去,“路将军,你居然还知道有人行刺王爷啊?不是半夜做梦梦见的吧!”
路连尘好像完全没料到彦卿会这么跟自己发火,傻愣了几秒,才一低头回道,“娘娘息怒,昨夜末将出去行猎不在营中,今晨回营方知殿下遇刺之事。末将一时疏忽,请娘娘恕罪。”
打猎……这人是有劲儿没处使了啊!
“被行刺的又不是我,这话别跟我说,省点儿力气到王爷哪儿白活去吧。”
“末将这就去向殿下请罪。”
这人真是来事儿都不知道怎么来……
“你不知道现在几点……什么时辰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打……喝了鸡血啊?”
尼玛,这交流障碍的连骂个人都骂不顺溜!
路连尘听得迷迷糊糊的,虽然一知半解,但从彦卿的语调里也足够听出彦卿有多不爽了,“娘娘息怒!那……末将一会儿向殿下取公文时再向殿下请罪了。”
说起公文彦卿更火大。
这人今儿是注定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你在这儿等着。”
彦卿转身回到车厢里,很快就抱着昨晚小将送来的那一沓子南宫信还没来得及批复的战报出来,走到路连尘面前,一股脑全塞到了他怀里。
“你听好了,我就说一回,下次要是做错,被杀被剐可全是你自找的了。”看着已经完全一脑袋雾水的路轻尘,彦卿指着他怀里的折子本说,“我看你闲得很,给你找点儿正事儿做做。打今儿开始,这些东西在给王爷送来之前你要先挨个看一遍,一本折子里讲的什么事儿用一两句话概括出来,不能多,最多两句话,列在一张纸上,和折子一块儿送来,听明白了吧?”
批战报公文是南宫信的工作之一,不让他干肯定是不行,能有个办法既溜达这精力旺盛的爷们儿,又给南宫信省点儿力气,何乐不为呢。
路连尘像是纠结了好一阵子才搞清楚彦卿到底是让他干嘛,“娘娘,此事是否要请示殿下?”
“我说话还不好使了啊?”
就狐假虎威一回吧。
“末将不敢!末将领命。”
该训的训完,彦卿堵了一晚上的心情好歹是好点儿了,也就暂且放过路连尘了。放眼看了看越来越多聚在一起生火的将士,彦卿轻蹙起眉头,“这一路上不是都要在荒郊野外过夜吧?”
路连尘忙道,“回娘娘,今夜您与殿下可到临江行馆下榻,将士们会在行馆附近扎营。”
“行,你看着办吧。”彦卿回车厢里之前不忘又指了指他怀里的折子,“别忘了这个。”
“是,娘娘。”
不知道是昨天被病发折腾惨了,还是今天有了赖床的心,这一天下来南宫信就这么一直睡着。
病人嘛,能睡是好事儿,彦卿也不去叫他,就一个人坐在桌边拿着纸笔默默地默写化学方程式。
这些天光操心人家的事儿了,要是把这些吃饭的玩意儿都忘干净了,等回去之后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写着这些没有任何情感可言的化学方程式,彦卿的心好歹是渐渐平静下来了。
等马车停到路连尘说的那个临江行馆门口时,彦卿几乎把自己从初中开始学过的所有化学方程式都写了个遍,脑子里的乱麻也理清楚不少。
那女人能把事儿搞起来,自己就拆不了她的台子吗?
王八背着那么大个壳还照样过日子呢,自己好好的一个新时代独立女性,负重能力不至于还赶不上个王八吧。
这么给自己补充了点儿正面能量,彦卿心里轻松多了,绮儿进来的时候她正一脸悠哉地写着最后一个方程式。
看着彦卿摆了一桌子的杰作,绮儿愣了一愣。
彦卿揉揉微酸的膀子,“到地方了?”
“是,娘娘,临江行馆到了。”
彦卿把那堆方程式摞好,走到床边去看那个睡了一天的人。
这人一直都是晚睡早起,还真没见过他一觉睡这么久。
伸手想轻拍他几下叫他起床,手碰到他肩膀,隔着一层中衣感觉到他异常的体温,彦卿着实吓了一跳。
从没见南宫信身上有这么高的温度。
彦卿赶忙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南宫信这才轻轻睁开了眼睛。
“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南宫信声音微哑却清晰地回答,“今早。”
“有力气说话吗?”
“还好……你要说什么?”
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自己拼着条命护他,他还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我在这车厢里坐了一天了,你知道自己发烧难受就他妈不知道张嘴叫个人吗!”
南宫信慢慢坐起身来,“你不是在忙你的大事吗……。”
我的大事?
刚才干什么了?
彦卿一愣,往刚才坐着的桌上扫了一眼,看到整齐摞在桌上的那一叠写满化学方程式的纸。
“你说我刚才写的东西?”
“不是吗?”
白纸黑字明摆着的事儿,对瞎子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让绮儿把桌上的纸都拿来,折了两下子塞到南宫信手里。
“全都给你,回头找个学问大的好好给你念念,听听我在干什么大事。”
不溜达死你那些狗腿子老娘就不姓……管他姓什么!
懒得管这个自己都不拿自己当回事的人,彦卿转身自己下了马车,记住了路连尘安排好的房间就出来闲逛了。
这行馆地处偏僻,也就是接待接待这些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冒出来一次的军官用的,本来建的就粗糙,在这里长期打杂的也不多,一看那满院子东跑西撞的丫头小子就知道多半是临时不知打哪儿被抓来的充数的。
路过厨房,正看到一个和绮儿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端着一托盘原封没动的饭菜哭丧着脸回来。
看到彦卿站在门口,姑娘愣了一下,慌忙跪拜,“奴婢拜见王妃娘娘。”
跟着军队来的女人就只有自己和绮儿,自己这副打扮也不像是个丫鬟,被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丫鬟在这里认出来彦卿也不觉得奇怪。
“起来吧。”看着姑娘捧在手里的托盘,彦卿问,“这是给谁送的饭啊,怎么动都没动就拿回来了?”
姑娘犹犹豫豫地小声答,“回娘娘的话,这些是给……是给三殿下送去的。三殿下说……说没胃口……。”
这人怎么又不吃饭……
彦卿眉头一皱,姑娘慌得又跪了下来,“奴婢等厨艺不精,怠慢了殿下和娘娘,请娘娘恕罪!”
“别怕别怕……。”彦卿苦笑着搀起这吓坏了的小姑娘,“他就这毛病,让他吃个饭跟要他命似的,你不用往心里去。”说着,彦卿伸手在托盘上的其中一个碗中拈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
甜中带辣,肥而不腻,地道的农家风味,比宫里府里那些花架子菜式强多了。
彦卿一边不管身份不顾形象地吮着手指,一边连连点头,“好吃!王爷不识货,不用理他。”
看着这跟传说中判若两人的三王妃,小姑娘一时弄不清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流言传错了。
“可是娘娘……。”对着这么个没架子的王妃,小姑娘也来了胆子,试探着说,“奴婢看着,殿下好像是抱病在身,不吃饭怎么行啊……。”
谁都知道他得好好吃饭,就剩他自己不知道了。
气归气,自己到现在还纠结在这个鬼地方归根到底不还是为了保他条小命吗,要是让他就这么自然挂掉,这趟去而复返不就白折腾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香叶。”
香叶,这爹妈是打起名的时候就盼着闺女当厨娘了吧。
“这样吧,咱俩换换。”彦卿指指香叶手里的托盘,“这些就归我了,我一会儿借你厨房给王爷做点儿别的,怎么样?”
听彦卿这么说,香叶睁大了眼睛,“您……您要亲自下厨?”
“试试呗,他买我的账最好,不买账咱再想别的办法嘛。”
娘娘要当厨娘,谁能拦得住?
“是,娘娘。”
在这鬼地方折腾这一个月,总算遇到顿合口味的家常菜,彦卿就坐在厨房里,在屋里几个厨子小厮又好奇又惶恐的目光中把三碗菜一碗饭吃了个干干净净,又喝了半碗白菜豆腐汤,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吃饱了,灵感也来了。
没食欲不要紧,能喝得下去东西也行嘛。
彦卿问香叶要了一壶马奶,一罐茶叶,把茶叶捣碎扔进水里煮,煮出小半锅浓茶,又倒进一壶马奶继续煮。直煮到茶乳交融,馥郁满屋,盛了两碗出来,各加了两勺蜂蜜搅匀,各放到两托盘里,把其中一个递给了香叶。
“王爷的我给他拿过去,你把这个送到一个叫江北的侍卫房里,剩下的那些就留给你了。”
虽然江北本来肯定不是为了来救自己,但效果还是一样,小小地表示下感谢还是要的。
“是,奴婢谢娘娘赏!”
彦卿到房间门口时,路连尘正一脸郁闷地从里面出来。
“拜见娘娘。”
看路连尘拿着一沓折子出来,彦卿问,“早晨跟你说的事儿做到了吧?”
“回娘娘,娘娘的吩咐末将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那殿下觉得怎么样?”
“殿下没说什么,只是……公文只留下了几本,说其他的由末将代批。”
这下没空出去打猎了吧,要的就是这效果。
“以后就这么办。”
“是,娘娘……末将还有件事请娘娘赐教。”
“说。”
“殿下让末将破解一张道符,末将不知殿下是何用意。”
道符?这人难道指望着就这么咒死路连尘吗?
“什么样的道符?给我看看。”
路连尘从怀里拿出张小心折好的纸,展开来递给彦卿。
瞥了一眼彦卿就差点儿背过去。
尼玛,那是她白天写的化学反应方程式!
彦卿顶着一脑门儿黑线把那张纸还给路连尘,“你找个道行高深的问问去吧……。”
“谢娘娘提点。”
这个任务你这辈子是完不成了。
端着这蜂蜜奶茶进屋,彦卿正见南宫信坐在桌边收起刚批完的公文,这么看着,那人的精神头儿像是比刚才好点儿了。
彦卿过去把碗递到了他手里,“把这喝了。”
南宫信轻蹙眉头,“又要干什么?”
“大事儿,喝了我再告诉你。”
“我若不喝呢?”
“那我就睡觉去了,我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就自己琢磨去吧。”
就看南宫信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碗凑到嘴边,先浅浅喝了一口,然后一连喝下半碗才把碗放下来。拿手帕擦了擦嘴边的残渍,南宫信轻蹙着眉开口,“说吧。”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彦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解着衣带一边往床边走,丢给南宫信一句引他一阵咳嗽的话。
“我把你耍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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