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荀香没想到这很快,居然就是第二天。第二天,宫外传来消息,国子监的学生集体罢课,在宫门外静坐抗议。他们多是高官子弟,品学兼优,被视为大佑朝堂未来的希望。淳于文越大怒,三番传谕,叱令儒生回去受教,然而一众儒生置若罔闻。
而后国师空禅也为了此事特意进宫,跪在上书房外请罪。原因是他收藏了一本李朗年轻时的诗集。若是李朗收藏其与逆贼宇文渊的书信视为有罪的话,那他空禅如今留有反贼李朗的诗集,也算有罪。上书房是皇帝私下与大臣议事的地方,许多重臣来来往往。皇帝为了遏制事态进一步发展,曾五命黄一全传话,要空禅起来,空禅却不为所动。
淳于文越被儒生和空禅内外夹攻,正烦恼万分的时候,太子淳于翌又下了一剂猛药。清晨拉着太子妃荀香在皇帝的太清宫外长跪。
荀香本来就对大清早被弄醒一事颇有微词。长跪的过程中,她几次不敌周公的强烈号召,把脑袋磕在淳于翌的肩膀上。但看太子一副不容商量,态度坚决的样子,作为苦命的太子妃,除了作陪,没有第二条路走。
之后,炎如玉闻讯赶来,二话没说,也跪在了太清宫外头。
“贵妃娘娘,您这是……?”淳于翌不解地问。
炎如玉直视前方,“本宫才知道此事,知道劝不住太子殿下,只能添一份力。皇后早逝,本宫代为掌管后宫。皇上膝下只余一子一女,虽然知道没有资格,但本宫视殿下为己出。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本宫都与太子一同承担。”
“娘娘……。”淳于翌俯身道,“谢谢您。”
荀香虽然平日里深为惧怕贵妃,但听了她刚才的一番话,不禁有些感动。荀香现在的娘也不是亲生的娘,却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炎贵妃虽然严厉,但心里还是很疼太子的吧?
紧接着就像唱戏似的,后宫的妃嫔三三两两地赶来,先是苦口婆心地劝解,后来索性也跟着一起跪。
最后,太清宫的大门终于打开。先走出脸上有恼意的皇帝淳于文越,后面跟着近来颇为得宠的娴嫔。
“黄一全,这是怎么回事?!”
“启禀皇上,奴才已经劝了一夜了,太子和太子妃就是不肯走。后来各宫的娘娘们也都来跪下了,奴才不得已,才惊动了皇上。”
荀香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其实我很想走,但是走不了……
淳于文越扫视了一眼众人,威严地说,“尔等难道不知,后宫不能干政吗!”
众嫔妃纷纷匍匐在地面上,噤若寒蝉。只有炎如玉一人笔直地跪着,先是行了下礼,而后才说,“皇上明见,臣妾不懂什么政事,只是不忍心看太子和太子妃长跪于此,伤及身体。太子身为储君,身娇肉贵,从未吃过什么苦。皇后要是在世,如何能够舍得?定也跟臣妾一样,不问因由,与太子一道请命吧。”
淳于文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都起来吧!”
众嫔妃先是看向淳于翌和炎如玉,见那二人皆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动的意思,便也就乖乖地跟着跪。只有荀香独自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猛地发现周围的人都还跪着,又匆匆忙忙地跪了回去。
淳于文越看到了荀香的举动,舒缓了口气问,“太子妃,你来告诉朕,何故跪在这里?”
荀香听到皇帝老头问自己话,小心肝强烈地抖了一下,偷偷用眼睛瞄淳于翌。到底是说实话还是不说啊?
黄一全催促道,“太子妃,皇上在问您话呢。”
荀香见淳于翌根本没有拔刀相助的意思,只能小声地问皇帝,“父皇要听实话吗?”
淳于文越坐在内侍搬来的椅子上,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说,“当然是实话。”
“儿臣不知道为什么跪在这里……只是太子跪,儿臣也就跟着跪了。父皇要是想知道实话,问太子本人比较好。”荀香说完,又心虚地看了淳于翌一眼。后者果然正斜睨着她,一副很不悦的样子。看来她这番话又是说错了。
淳于文越听了荀香的话,稍稍愣了一下,龙颜浮现一点笑意,“倒是坦白。翌儿,你不起来,旁人便都不敢起。不要再为难朕的妃子们了吧。”
淳于翌俯首应了声“是”,慢慢地站起来,却由于跪了太久,双腿发软,幸而荀香及时地抬手扶了一下。
淳于文越对淳于翌说,“说吧,你跪在此,意欲何为?”
“父皇,儿臣无意冒犯,更不想打扰您休息。只是恩师蒙冤,作为学生不能袖手旁观。恩师执掌太学多年,一心为国培养人才,潜心学问,从来不谈政事,绝无不臣之心。儿臣为恩师请命,望父皇网开一面。”
“你们各个要朕网开一面,不过一个小小的太学祭酒,上到太子贵妃,下到国师儒生,倒有挺好的人缘。”淳于文越话中的嘲讽之意,只要明白的人,都听出来了。所有人都低头站着,不敢随便说话,怕适得其反。
荀香张了张口,又忍住没说。
淳于文越却看见了,直接点名道,“太子妃,你似乎对朕说的话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
荀香想了想,不顾旁边的淳于翌咳嗽连天,壮着胆子问,“太学祭酒人缘好有错吗?儿臣的爹在军中的人缘也很好,那是为了打战。太学的祭酒就像学堂的教书先生一样,人人都为他说话,不是刚好证明他是个好先生吗?”
淳于文越被问住,看向立在身旁的娴嫔,温和地说,“倩儿,你来回答太子妃。”
娴嫔比荀香大不了几岁,在宫中的时日还不长。眼下这么大的阵战已经把她吓到,皇帝居然还要她当众发言。她只能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地说,“臣妾,臣妾愚钝。太子妃所言,臣妾……臣妾……。”
淳于文越目光一沉,不耐地挥了挥手,“起来吧!辱没你大家闺秀之名!”
娴嫔惊得面容苍白,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
淳于文越缓缓扫视众人,长叹了一口气,“罢了。若是朕不松口,恐怕还会在儒生和众臣之中背个昏君的名声。那本诗集……朕就当从未看过。吩咐下去,把李府的人放回去吧。让李朗那个老家伙在家中闭门思过,直到朕觉得他可以出来为止。”
淳于翌喜道,“父皇英明!”
淳于文越横了淳于翌一眼,“你给朕进来。”说完,便拂袖走入宫殿,淳于翌只能跟了进去。
众人纷纷做鸟兽散,只有娴嫔一人,还立在宫门口,不知是走是留。黄一全走过来,叹了口气,“皇上让娘娘先行回去。奴才不远送了。”
荀香回头看到娴嫔花容失色的脸和落魄的身影,忽然觉得皇帝的女人,真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了。
时已近六月,天气渐渐地炎热起来。太清宫中有一块巨大的冰块,两个宫女正站在冰块旁边用力地扇扇子,宫殿里头丝丝的凉意。淳于文越走到榻上卧着,闭着眼睛问淳于翌,“从前问你政事,不是推脱,就是置身事外,为何这次李朗的事这么上心?”
大殿里头很空旷,宫女和太监都站得很远,只有殿外的池塘,有几下水声。
淳于翌跪在地上说,“父皇,儿臣只是关心老师和李良娣。”
淳于文越冷哼了一声,“朕看你是太本事了,连朕都敢戏耍!你从永川回宫之后,去了白马寺五次,难道不是为了求空禅出面,帮李朗求情?之后你去太学的国子监密会了几个学生,以为朕一点都不知晓?你这装傻充愣的本事,还要用到何时?”
淳于翌惊了一下,以头抵地,不敢说话。
淳于文越坐起来,俯瞰着地上的淳于翌,声音严厉地说,“朕此生最讨厌欺骗!但也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苦衷。炎氏如日中天,后宫又是以贵妃为首,你母后逝去,若你不自保定无法安然长大。朕知你从来未把太子的位置看在眼里,更无心参与政事。只不过你现在有了不能输的理由,有了心中想要守护的东西。罢了,你退下吧。”
“谢父皇!”淳于翌敛衽,慢慢地站起来,又行了个礼,才退出去。
淳于文越扭头看着窗外的池塘,一片片翠绿的荷叶之中,朵朵芙蕖含苞待放。
这一天,荀香照例在读书殿里头读书,绿珠本来说要去泡一壶凉茶来,出门没一会儿,便又急冲冲地返回来,“小姐,回,回来了!”
荀香正在被四书五经折磨得死去活来,不耐烦地说,“什么回来了啊?”
“表少爷和月山将军他们回来了呀!见过了皇上,正往东宫这边来呢。”
荀香一愣,猛地丢了书本,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问绿珠,“发髻有没有歪?要不要换一身衣裳?”
“很好很好,什么都不用做。”
绿珠话音刚落,太监就在门口传话,“娘娘,萧大人和月山将军求见。”
荀香几乎是一口气奔到了门口。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又猛地停下脚步,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慢慢地走过去。
萧沐昀清减了一些,颧骨变得突出,着一身白衣,轻飘飘的,像是寒冬里的一枝梅花。月山旭先发现荀香,拍了拍萧沐昀的肩膀。萧沐昀侧过头,露出一个清冷却不失亲切的笑容,“太子妃,臣平安回来了。”
荀香一直在心头高悬的大石,这才安稳地落下,恍如隔世般地叫了声,“表哥。”
萧沐昀说,“太子妃安好?回来的路上我们听说了李家和李良娣之事。亓媛还十分担心她,此刻应该去了天牢看望。李家已经无罪,为何李良娣还不能被放出来?”
荀香看了看四下没有外人,才低声说,“因为在宜兰宫的门口抓住了一个冒充宫女混在宫中的南越人。炎氏和南越向来不共戴天,炎贵妃就抓住这件事不放,说绣宁与南越的细作私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绣宁还不能放出来。”
“原来如此。”
月山旭说,“我们此番前来,是另有要事。西凉王的三皇子李绥,借护送大佑的使臣团回国为名,来了凤都。他向皇上进贡了一匹烈马,宫中的养马人全都束手无策。西凉人甚是得意,我大佑国威尽失。臣等想找太子殿下商议对策。”
“李绥到凤都了?”一提起西凉的三皇子,荀香就气得牙痒痒。之前交手的几次,都因为她身手不济,惨败。她接着说,“可是太子现在不在宫中。”
萧沐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臣等也不便耽搁,这就去寻太子殿下。”说着正欲转身离开,忽而听到不远处的一片脚步声。他循声看过去,一直清冷的面色瞬间僵住,想要躲已经来不及,只是下意识地拉住月山旭,往身前挡了挡。
而那边,淳于瑾也已经发现了萧沐昀,心中不由得欢喜。皇帝刚刚急宣她去崇政殿,说是大梁的皇太子已经到达,她以为要在崇政殿才能见到萧沐昀。直到走近了她才问,“萧大人……你和月山将军平安归来了?”
月山旭见萧沐昀有心想要避开,就代为回答道,“谢公主关心。皇上应该正在崇政殿等您,您快过去吧。”
淳于瑾不动声色地看了萧沐昀一眼,见他完全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打算,略略有些失望,“嗯,那下次再聊。”
淳于瑾走了之后,萧沐昀咳嗽了两声,月山旭就说,“找太子的事情交给我吧。你身体还没有大好,在东宫这里等我片刻。”他又转向荀香,“太子妃能否代为照顾一下萧大人?”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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