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荀香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现,一个人能把自己的恨意掩藏得这么好。她从来是想哭的时候哭,想笑的时候笑,想发脾气的时候可以大发脾气,老爹最多气呼呼地揍她一顿,打得她嗷嗷乱叫。这样简单的事情,对于淳于翌来说,却似乎很奢侈。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上前从背后抱住淳于翌,“翌,我不习惯这样的你。”
淳于翌低着头,声音哀默,“有些事情,旁人也许无法体会。”
“我知道。所以你愿意把这个地方给我看,我很高兴。”荀香把脸紧贴在淳于翌的后背上,越发轻柔地说,“不过老爹说过,恨是最不好的情绪。它就像沙漠里的风暴一样,会瞬间淹没掉一切。我们这些长期在沙漠里生活的人,一直记得老人们说的一句话。再努力走一走,前面就是绿洲。再忍一忍,就会有水源。你知道月牙泉吗?如果你见过,就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奇迹。永远都有更糟糕的情况,但也永远都会存有生命的希望。”
淳于翌笑道,“是在告诉我,人生其实是充满希望,是海阔天空的吗?”
“对,对。你知道我书读的不多,劝人也劝不好。”荀香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总算是知道,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淳于翌转过身来,脸上的阴霾已经一扫而散,“大有进步。”
“嘿嘿,你没事就好。”
“走吧,这个地方本来就不适合你。我只是想让母亲见见你这个儿媳妇。”淳于翌拉着荀香就要往外走,荀香却拍了下淳于翌的肩膀,“你等我一下。”而后径自走到冰棺前面,低声对棺木中的人说,“皇后,我叫荀香。你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地守护他的。”
说完,荀香又快速地跑回到淳于翌身边,跟着他一起回到了地面。
下山的时候,漫山的桃花,铺就了一张粉色的花毯。踏在那张毯子上,仿佛走入了一片世外桃源,人间烦忧全都如飞花,零落成泥。淳于翌问荀香,“你刚刚偷偷跟我母亲说什么了?”
“说你是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太子啊。”荀香很自然地说。
桃花飘落在淳于翌的头上,他丝毫没有发觉,只是露出一个“我不相信”的笑容。荀香盯着他看,脑海里面忽然跃入“人面桃花相映红”这样的句子。晚霞在他的眼中铺展成绚烂的颜色,缤纷的桃林给他做了绝妙的陪衬。那一刻,男人的身影跃入香山黄昏的胜景中,有了一种激荡人心的美丽。
“喂,我是不是没夸过你啊?”分别的时候,荀香抬头问淳于翌。
淳于翌正在跟小顺子核对回宫后的口供,并没有专心在听,只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算了吧。荀香得意地想,只要她自己专享这种美就好。
荀香已经渐渐地适应白马寺的生活,简单,枯燥,但不用耍心机,动大脑。她已经很好地融入了大小和尚们的圈子,偶尔还能跟他们扯上几句关于佛经,或者世俗的话题。
但聊着聊着,有的时候话题就会转变方向,变成一些平日里不常听到的家长里短。因为和尚们经常被京中的达官贵人请去做法事,多少能接触到一些荀香所不知道的新鲜事。
就像某个大人嗜酒如命,或者某个大人私交甚广。谈及一些特别大的人物时,会象征性地用代号来形容。好比代号松山的,是一个叫炎松林的人。炎氏家族在大佑究竟有多么显赫,想必不用过多地描述,单看如今当家的炎松冈是护国三大军之一的炎家军的大将军,双胞胎弟弟炎松林是刑部尚书,就知道其权势无人能及。
炎松冈常年在湄洲,白马寺的和尚们鞭长莫及。但炎松林的府邸就在京中,本人还十分信佛,因此时常有一些关于他的小道消息。
说他喜欢童女,曾经派人把一个村子里面初潮刚过的女童全都抓进府里,供他一人享乐。还说他拿处子的血炼制丹药,以求长生不老。
荀香听了之后,曾有几晚一直做噩梦。梦见一个长得奇怪而又恐怖的大叔,追着她满山地跑。她把这件事情告诉绿珠,被绿珠取笑了好久。
过了几天,空禅派寺里刚刚出家的小和尚下山修行,荀香在白马寺都快长出草了,便向空禅毛遂自荐。
彼时空禅正在禅房里打坐,乍一听到,怀疑自己听错,“太子妃要下山化缘?”
“对,化缘。”
“太子妃可知道化缘为何?”
“知道知道。”
空禅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荀香,“那便去吧。人生多些历练也总是好的。”
荀香也很认可这句话。于是带着要把这句话彻底贯彻的信念,与绿珠一道风风火火地下山了。
时已至九月,到了丰收的季节,市集上卖的瓜果蔬菜更丰富了一些。荀香让绿珠买了七八种果蔬,装在专门化缘用的布袋子里面,打算逛一天的市集就回去交差。绿珠看着布袋里面水灵灵的苹果,桔子们,有些无奈地问,“小姐,您真的知道化缘是什么意思么……?”
荀香正专心地看一处杂耍,完全没有听进去。
绿珠无奈地扛着布袋子,转身四顾的时候,忽然看见户部尚书曹闫坤正拐进一条小巷子里面。在京中的街上碰到大官,本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曹闫坤神色慌张,眼睛鬼祟,一看就不是去干什么好事。
绿珠拉了拉荀香的手臂,“小姐,奴婢看见曹大人鬼鬼祟祟地到巷子里去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荀香疑惑地问,“曹大人是谁?”
“户部尚书呀。”
“哦,是有这么个人。”荀香想起上次在宣政殿的时候,那个刁难她和老爹的大叔,便带着报复的心理说,“那我们跟过去看看,搞不好能抓住他的什么罪证,好好教训教训他。”
那条巷子的尽头没有路,只有中途开着一道门,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门。门上拴着铁链,挂着锁,想来平日里不供人出入。围墙很高,轻易爬不过去。
绿珠走到那道门边的牌子上仔细看了看,小声对荀香说,“小姐,这个好像是炎氏的族徽。这里应该是炎尚书的府邸吧?可是炎尚书不是去湄洲巡查了吗?”
“曹闫坤总不能在这条没有尽头的巷子里面凭空消失吧?他肯定在这门后面。绿珠,我托你起来,你去看看里面的情形?”
绿珠连连摆手,低声道,“小姐,这可万万使不得!别说奴婢不敢踏着小姐,就是奴婢敢,凭奴婢的胆子,恐怕还没看到什么,就被吓死了。小姐忘了白马寺的小师父们怎么说的了?”
荀香忽然觉得背后吹起了一阵阴风,不想在这个地方久留。
就在这时,门后边好像有人低声说话。荀香立刻给绿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个人一起猫在门边偷听。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依照吩咐办好了。恐怕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敦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别留下什么线索。”
“放心吧。”
荀香听到敦煌两个字,用手捂住嘴巴。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跟老爹和大军有关。但她还来不及再细听下去,一只野猫从天而降,吓得绿珠尖叫了一声。门后正在交谈的两个人立刻察觉。
“什么人?!”
荀香也顾不得许多,过去拉着绿珠就往外狂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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