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宜兰宫的夜晚,平静得吓人。像是一个巨大的黑盒子。
绿珠本来在前面提着灯笼照亮夜路,后来索性躲到了荀香的身后,哀戚戚地看了周围一眼,“上次李良娣被关起来的时候,宜兰宫的宫人就被赶走了大半。这次李良娣一病不起,珊瑚又死了,这宜兰宫就越发阴森了。小姐,会不会闹……?”
“绿珠,你别自己吓自己。”荀香拍了拍绿珠的手背。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一声猫叫,吓得绿珠尖叫着往外跑。荀香无奈地看了看手里的灯笼,决定独自前去。
寝殿里点着几盏宫灯,模糊的光亮增添了一些诡谲的气氛。荀香慢慢地走到床前,见李绣宁平躺着,面容安详,好像只是熟睡了一样。
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随手把灯笼放在一旁,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堂堂的太子良娣,居然落到这样一副下场。偌大的宜兰宫,一个下人都没有不说,连守卫的禁军都被撤走了。
皇宫里的人,最会审时度势,也最能让人体会世态炎凉。
“绣宁,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荀香握住李绣宁略显冰凉的手,低声说,“听不见也不要紧。我问过孙御医,他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够醒,我攒了几个故事,反正也没有人愿意听,不如说给你听,好吗?”
荀香一个人,在漆黑的宫殿里面,绘声绘色地讲起故事来。窗外的老树,伸出形状奇特的枝桠,安静地挺立着,好像是唯一的聆听者。忽然,老树剧烈地晃了晃,一个影子从窗子跃了进来。
起初荀香并没有发现,直到看见地上橘黄的灯影里一个黑色的影子,才有些惊恐地僵在原地。她本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平日里也没做亏心事。可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宫殿,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影子,莫名其妙地就恐惧了起来。
“珊珊珊瑚。”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你别吓我。”
那个影子动了动,似乎飘近了一些。而后一个清雅的声音,仿佛一道驱散阴霾的光亮,响了起来,“究竟是你吓我还是我吓你?大半夜里,叫一个逝者的名字,可不吉利。”
荀香觉得这是男子的声音,不是珊瑚。她转过头去,顿时有些吃惊,“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慕容雅淡淡一笑,“在下慕容雅,是走进来的。”
“慕容雅?你是慕容雅!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慕容雅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李绣宁身上,“看她。”
荀香立刻挡在床前,向前伸出两只手,“我警告你啊,这是太子良娣,就是太子的女人。你,你就算有什么歪念头,也赶紧收回去。我不会让你过来的!”
慕容雅温和地看着荀香,“太子妃,谢谢你。我没想到,在这座冷漠的宫殿里,在这个你争我夺的东宫,还有人肯把宁儿当做朋友,愿意在她受苦受难的时候来看她。怪不得太子视你为珍宝,你确有一颗明珠般的心。”
荀香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你别给我灌迷魂汤。我把不把宁儿当朋友,跟你合不合适来看她,是两回事。”
“我不是来看她的,是来救她。太子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就是他把禁军和宫人全部支开的。”慕容雅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说了声“劳驾让一下”,荀香不得不乖乖地让开。她刚刚是不是听错?太子故意把人都支开,放一个陌生的男人到绣宁的宫里来?这要是传出去,别说绣宁说不清,就连在场的她都说不清啊!
“能不能麻烦你为我们把风?”
“啊?”
“我找不到别人帮忙,只能拜托你了。”慕容雅说得十分诚恳。而且他的长相,实在是太正气,让人联想不到坏蛋两个字。荀香虽然有些为难,但既然是太子的意思,她这个太子妃没有理由不配合。
荀香乖乖地走到殿外,关好了门,一个人坐在门前看月亮。
这个男人居然就是慕容雅?长得如此秀美,谈吐气质又如此雍容大度,对绣宁还这么关心,他们看起来还真是满般配的……虽然荀香不知道李绣宁和诚王之间的恩恩怨怨,但就凭诚王敢孤身一人闯进异国的皇宫就可以看出,他有多在乎李绣宁。
搞不明白,既然这么在乎,又为什么要让她嫁给别人?
荀香挠了挠头发,觉得还是不要想的好。就凭她那颗脑袋,就算再多长出两颗,也弄不明白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
不知道干坐了多久,身后的门被打开。慕容雅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荀香连忙过去扶着他,“你没事吧?”
慕容雅轻轻摆了摆手,“没事。太子妃,恐怕还得劳你随我再去一个地方。”
荀香点了点头,“嗯,你说吧。”
“你知道安平宫怎么走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你去安平宫干什么?那里住的是西凉人。”
慕容雅微笑道,“我知道。我要去还太子的债。”
荀香和慕容雅走到宜兰宫的宫门口,看见绿珠在光亮处走来走去。
绿珠看见荀香出来,本来要迎过来,在看到慕容雅的时候,却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几转经年,在命运这片森林里,走失的人走失了,相逢的人注定要再度相逢。
慕容雅似也有些意外,向前走了几步,不确定地喊了一声,“绿珠?”
绿珠看着眼前人熟悉的轮廓,内心无限感慨,“诚王殿下,好久不见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是太子妃的贴身丫环,随太子妃嫁进宫中来。”
慕容雅锁眉,“你怎么……。”
绿珠摇头道,“昨日之日不可留。往事请不要再提。”
慕容雅会意,没有再追问。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些不愿触及的过往,他们视它为洪水猛兽。有的时候,无心比有情好。
绿珠也没有问慕容雅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只是走到荀香的身边,低声说,“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诚王若是被禁军发现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荀香摊了摊手,“他一定要去安平宫,我也没办法呀。把他丢在这里,不是更容易出事?”
绿珠想了想,走到慕容雅的面前,“奴婢倒有一个办法,不过有些委屈殿下。”
“但说无妨。”
“一个大男人深夜在内宫行走,实在是太惹眼了,但若是一个内侍,就比较不惹人注意。殿下既然执意要去安平宫,倒不如乔装一下再去。不仅是为了您的安全,也是为了太子妃的安全。”
慕容雅想了想,显然内心纠结了一下,才答应,“好。”
绿珠很快弄来一套内侍的衣服,慕容雅换过之后,三人尽量挑僻静的路往安平宫走。沿途虽然遇到了几路巡逻的禁军,但见是太子妃,也不敢多嘴,都予以放行。
还没到安平宫,就闻到一股呛人的药味,还不时地从宫中传出几声哀嚎和诅咒。
荀香明白,李绥一旦养好了伤,一定会第一时间跑去东宫,二话不说地把她揍成肉泥。这点觉悟,她已经做好了。
慕容雅喘了口气,回头看了绿珠一眼。绿珠会意,站在门外说,“奴婢就不进去了。”
守门的西凉人看见荀香,各个都心有余悸。在他们的心目中,三皇子李绥天生蛮力,鲜少遇到敌手,更别提把他打至重伤。这个太子妃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也不知道会什么妖术,竟能让三皇子重伤至此。
荀香清了清嗓子,用蹩脚的西凉话说,“我要进去,见你们皇子。”
西凉人面面相觑,直挺挺地挡在门口,不肯放行。
这个时候,站在荀香身后的慕容雅用流利的西凉话说,“太子妃要向你们的三皇子道歉,请让我们进去。”
西凉人想了想,这才侧身让开。
荀香也顾不得慕容雅会西凉话这件事,率先走了进去。
李绥躺在床上哀叫连连,听到有人进来,咒骂了一声。荀香没有听清,慕容雅虽然听懂了,但装作没有听见。
荀香走到床边,看见李绥被包得像是个粽子一样,只露出两只森森的眼睛,忍不住想笑。待李绥看清楚床边站着的人是荀香以后,立刻伸出手,想要抓住荀香。慕容雅及时打开了他的手,把荀香往后拉了一些,自己则挡在前头。
“哪来的奴才?不要命了?!”李绥呵斥一声,曲腿踢过来,却被慕容雅一掌化解。
李绥这才发现,站在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奴才,而是自己的妹夫,南越的诚王慕容雅。
“你,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雅在床边坐下来,微微笑道,“三哥,你伤得不轻呀。”
“都怪这个死丫头,待我好了,非叫她好看!”李绥挺起身子,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荀香。荀香有些心虚,干笑了两声,“野人,别那么大火气,伤身体。”
“老子告诉你,这件事情没完!我要把你会妖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大佑的皇帝。到时候,看太子能不能保得了你!!”
慕容雅拍了拍李绥的肩膀,仍然笑得和煦,“三哥好像觉得这件事情是太子妃做错了?那死在三哥手底下的那个可怜的姑娘,又要找谁伸冤呢?依我看,这件事情,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绥心中颇有些忌惮这个妹夫。不仅因为自己的胞妹是他的王妃,更因为南越虽然不及大佑和大梁强盛,这些年来却能够安于一隅。谁都知道南越的皇帝慕容赫没什么本事,连皇位都是捡来的。真正让南越屹立不倒的,是这个诚王慕容雅。
“那,那怎么行?!我的伤就白受了?!”
慕容雅收起笑容,手似无意地按住李绥的痛处,疼得李绥嗷嗷乱叫。
“三哥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你害死了一条人命,间接害得我最心爱的女人卧床不起。如果真要追究起来,本王的不痛快,是不是要找令妹发泄呢?”
李绥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软肋就是胞妹李翩翩。他们的母妃死得早,许多年来二人相依为命。李绥视李翩翩为命根子,舍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慕容雅,你敢!”
“令妹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要怎么对她,全凭我高兴。你若是还不肯善罢罢休,执意要找东宫的不痛快。那我只能把我的不痛快,全都加诸在王妃的身上。他日,王妃若是向三哥哭诉我没有善待她,三哥可一定要多担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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