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晚廉正往书容院子来,两父女说了不少体己话,想着明天就要分开,书容便对自己往日冲廉正使性子发脾气的行为感到深深的愧意,以至于一整个晚上都没能睡好,至第二日早,天微亮书容便起了床,淳妈妈及丁香听到动静便也都跟着起了身,伺候书容洗漱好后淳妈妈问书容起这么早是不是想早点过上房去用早饭,书容摇摇头,只叫淳妈妈替她把随身的东西再收拾一下,淳妈妈应了,书容便一个人来到院子当中。
今日的晨光甚好,温温的,似月光般柔和,书容双手合了十字附在腹前,微微仰着头将这个生活了近四年的家细细打量着,犹记得初来时自己还是以一副打量古文物的眼光看这所宅院,不想如今却成了难舍的家园,书容想着便微微的笑了,造化之神奇,人生之多变,果然不是古人的空谈。
去上房用早饭之前,书容嘱咐淳妈妈将自己房里的那个汝窑青瓷带上,待用过早饭,廉正等人各说了一番嘱咐的话后书容便笑着当众将那青瓷送给乌苏氏,与乌苏氏道:“这是大舅舅给我的,我常年放在屋里插花儿,如今我去保定,舟车颠簸的,带上它也不方便,便索性送给嫂子了,嫂子也当留个念想,放屋里摆着吧。”
叶赫氏眼睛往那青瓷上瞧了几眼,又往书容与乌苏氏面上各瞧几眼,最后面色一冷,垂了眼看着桌面不说话,画容如今也懂些事了,难得她看出了书容的用意,于是瞅着书容冷冷的哼了一声,说:“不就是个青瓷,有什么大不了!”说完又往乌苏氏面上横一眼,然后愤愤的去与她额娘一并盯着桌面生闷气。
乌苏氏自然知道书容在府里的地位其实都源于那直隶的大舅老爷,也明白书容此举的用意,遂欢喜的接过青瓷,说她一定会好好保管的,书容笑着点点头,待用过饭漱过口,福禄便上来提醒说吉时快到了,廉正便先起了身,牵着书容的手往外头去,叶赫氏等人跟着一并到门口去送行,崇礼姨娘因做月子出来走动不得,便着了平人来送,松佳氏也挺了个肚子由人扶着跟了来。
临行的时候,书容没像一般姑娘家哭哭啼啼的,只是笑着给父母兄嫂一一行礼,倒是丁香淳妈妈平人等人,一个个红着眼睛,抽泣的抽泣,哽咽的哽咽,墨容因见着几人哭,便也跟着哇哇的哭了起来,叶赫氏心里一烦躁,便命妈妈把墨容抱了下去,书容望着墨容叹声气,没多说什么,待安妈妈及绿苔都与众人道了别便一并上了马车。廉正一直微微笑着,马车走了,便愣愣的望着车子消失的地方发着呆,还是崇礼上次宽慰了他,说书容不过是去大舅舅家,日后想念了大可以去保定看她,廉正虽知道自己公务缠身,轻易走不开,但也没法子,只得点点头,与崇礼一并进去了。
而书容,坐在马车里一句话也没有,安妈妈本就是不说多话的人,书容没吭声,她便也只是沉默着,绿苔则更是个不轻易开口的人,于是这车子里便格外的安静,书容除了能听到车轮滚滚的声音外还是车轮滚滚的声音。
于是书容便越发的安静起来,自顾想着自己的事,昨日晚上廉正走后,淳妈妈又来与她说道,说她希望跟着书容去保定伺候,书容又哪里能带她去,她丈夫孩子都在宝庆,宝儿贝儿又都是需要她照看的年纪,她怎能夺他人天伦足自己舒心?可是自己这一行也实在是单了些,待到了保定,绿苔一人诚然是应付不过来的,又不想麻烦大舅母调动府里的人事,想着到时候自己去人才市场上选几个称心如意的才是好。书容如是想着,马车忽然一个颠簸,三人身子都震了震,对面坐着的绿苔脸色忽然难看得很,安妈妈与书容都主意到了,安妈妈问绿苔可是撞到了,绿苔吃痛的扶了坐垫坐正身子,摇头说了句没有,书容盯着绿苔不太灵活的左手臂,探身过去撩起了她的袖子,入眼的惊心,安妈妈倒是一脸的平静,问她是不是挨打了,绿苔淡淡的表情,没说话,书容皱了皱眉,问她道:“可是额娘知道我要领了你走才对你如此的?”
绿苔淡淡的说了句没有,抿紧嘴停了片刻后又加了句道:“是那日没有得到六姑娘的抚养权。”
“所以她拿你发泄?”书容终究年轻,望着绿苔问得有些愤愤,一旁的安妈妈则望着前头的车帘子一句话也没有。
绿苔淡淡的笑了笑:“我本早就不招四奶奶待见。”书容没再说什么,只掀开车帘子,换图管事到后头的车子上去给她找出她放金疮药的盒子来。
绿苔自己上的药,上好后将金疮药盒递给书容,书容笑道:“这还是五爷给我的,愈合伤口是极好的,今日涂上,明日定然就好了,还不会留疤!”
偏脸看外头的安妈妈听书容说起保绶,忍不住将脸偏了回来,望着书容叹了声气,书容知道安妈妈在叹息什么,低头咬了下嘴唇,默默的将金疮药收回袖子里头,不再说话。
马车行了一日,傍晚时分到了离长沙城三十里的小地方,一行人下车来吃干粮的时候图管事前来与书容商量,说车上财物多,虽也有七八个家丁跟着车,但宿在这种地方终究不太安全,且湖南近段本就不太平,书容便笑道:“图伯伯说的在理,等用过晚饭便继续赶路吧,争取天黑的时候能进到长沙城,大伙儿找家客栈住下。”
那图管事连连点头道好,走时书容笑着将淳妈妈给她备的萨其马递给他两个,他说启程前乌苏氏有给他们备下,书容便道淳妈妈的手艺比府里厨子的好,那图管事便笑着接了。
绿苔一直不肯吃书容给的干粮,说她自己有准备,书容将萨其马甜饼递到她跟前,她也只是避开说不要,书容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吃,书容觉得这绿苔固守着尊卑之别,虽固执倒也难得。
待填饱了肚子,一行人方要上车继续赶路,后头便驶来一辆马车,看外头那是装饰得一点也不比书容坐的马车差,因书容一行的车马太多,须得腾出点地儿来那马车才能顺利通行,书容便叫图管事把自家的马车先赶到一边,着别人先走,奈何那驶来的马车速度颇快了些,以至于这头车子还没移开那头便已到了,一阵御马声后,马车停了下来,年轻的车夫有些不耐烦的叫嚷,说能不能快点让开,他们家少爷赶着去岳麓书院,书容没多理会,只望着图管事赶马,说来也巧,那马儿素来听话,这下偏偏就恋上了边儿上的一滩草,任那图管事如何使唤如何抽打也不肯挪动一下,年轻的车夫看得直着急,回头冲里头的少爷说了句什么,有着急的望着前头的马车,书容见这情形,遂冲那图管事喊道:“想来这马儿不听你的使唤,还是叫车夫吧!”那图管事便依言下了车来,此时边边儿上啃干粮的车夫已经走到了跟前,忙不迭的上了车赶马。
这边书容稍稍愧疚的望了那年轻车夫一眼,怎知这一望,竟然叫书容望到了个熟悉的面孔,那车子上,掀着窗帘望过来的,不是周玉堂又是谁?
一时两人都是呆住了没说话,还是那图管事笑着过去与周玉堂作揖,说他们的车可以过去了,书容与周玉堂二人才都纷纷回过了神,周玉堂笑着在窗子后给图管事回了个揖,又掀开车帘子下了车来。书容哪里想到还会与周玉堂再见面,更不曾想再见面会是这么的不期而遇,想起当初自己与他说的那番话,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尴尬,但尴尬归尴尬,既然遇上了,照面还是得打一个的,遂抿了嘴微微笑望着朝她走来的周玉堂。
“玉堂兄长,好久不见。”书容也没说给他万福,只是立在那里,看着周玉堂的眼睛淡淡的笑。
周玉堂谦谦的做了个揖,说:“好久不见,三姑娘一切可好?”
书容点头说好,周玉堂也温温的点了个头,这么些时日不见,周玉堂显然比往日还要成熟稳重了些,个头也更高了些了。
两人寒暄了这两句后便都没了话,周玉堂家的车夫过来喊周玉堂,说再耽搁就赶不上书院关大门的时间了,周玉堂冲那车夫点点头,又望着书容,欲语还休的模样,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抬了手作揖,告辞上车先行了。
书容立在那里,望着周玉堂家先走的马车,心里微微的难受,图管事过来问书容可否上车赶路了,书容点点头,嘱咐说与周玉堂家的马车拉开点距离。
在长沙城宿了一晚,本来来往的费用恒良都给图管事做了交代,但书容料想这图管事在大舅府里应是个受用的管事,而但凡下人,出去走一趟,多多少少都想着赚一点进自己腰包的,于是在入住了客房后便把图管事请了来,与图管事说这一路上的费用均由她来掏,终究他们如此辛苦都只是为了她,那图管事起先说什么都不同意,最后书容半点破半含糊的与他道:“您辛辛苦苦的,从年头忙到年尾,总该得点好处才是,我不知道别人家的主子是个什么态势,但我却是知晓你们的苦的,我阿玛虽算不得什么大官,但您看到的,我手里头也还算是丰盈,就当是我孝敬您老人家,日后到了保定,也还望您多多关照我呢!”呵呵,书容这话,可是给足了他鼓自己荷包的理由,于是乎图管事乐呵呵的点了头,说日后到了保定,但凡有个什么事,书容都可以随时去找他,他定倾尽全力,得了他这话,书容也是不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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