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陈梓坤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一直在思索强国富民之路。她心中明白,陈晋两国早晚要有一场大战,不论双方怎么阴谋迭出,决定胜负的关键仍是两国的国力。在灭魏之前,制约陈国强大的是国土狭小贫瘠。如今半个魏国已入陈国版图,这个问题已然解决。剩下的事情便是如何快速而稳定的壮大陈国国力。
她与朝中大臣反复商榷,推翻一个又一个方案,最终敲定大致方略。
简单说来就是:大力恳荒,鼓励农桑,兴修水利,重农而不抑商。同时大兴文华,广召贤良,扩建学舍,化陈蛮气。
而在此时,索超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主张陈国将边境生意交于骑兵来做,五万骑兵化整为零,分散在边境各处,代民为商,并从边民的市易中抽成。如此一来,骑兵既能保护边民安全,又能及时打探到东虏各部落的消息,还能减轻国家负担。
陈梓坤稍一思索,便点头答应。旋即又问道:“此事由索将军亲自去做?”
索超目光灼灼的看着陈梓坤,微微一笑:“不,由我的兄弟去做。”
陈梓坤点头:“如此也好。”
筹划完毕,陈梓坤将事情交于几位重臣实施,而她则带着几个心腹将领开始了东巡之行。
文杰见随行大臣的名单中没有萧舜钦的名字,忍了几忍最终委婉劝谏:“君上,水路不像陆路颠簸难行,萧先生的身体想必无碍。”
陈梓坤面无表情的答道:“以后再说吧。”
文杰翕动着唇,只好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大船开动之后,文杰就明白了陈王的言外之意。此次随行伴驾的不仅有陈王的心腹重臣还有两个特别之人。他们就是华蔚廷和华蔚堂两兄弟,这两人生得俊秀挺拔,温文尔雅,一左一右伴于王驾左右,端的赏心悦目。
陈梓坤在他们面前渐渐卸下了君王的威严和持重,时不时的调笑两人一番,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
随行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只好装作视若不见。
船行一日,暮色四合之时,陈梓坤和几位大臣一起用过晚膳,便起身踱入内舱,临窗而坐,看着船外的水天一色默然沉思。
郑喜轻手轻脚捧上一杯热茶,垂手静立在一旁。
陈梓坤倏然回神,指着旁边的座位:“出门在外,无须拘礼,坐吧。”郑喜斜签着身子坐了。
陈梓坤轻轻啜了一口茶,长吁一声,幽幽叹道:“郑喜,你说本王是不是和你一样,后宫之中只能有细作和男宠?”
郑喜面带惊讶:“君上何出此言?大王德布四海,威震陈国,岂能是微臣之流可以攀比?”郑喜心电念闪,旋即便明白,这位年轻的君王是遇到情感困惑了。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萧先生他不合大王之意吗?”
陈梓坤坦率回答:“不甚合意。”她神情茫然的听着萧萧的风声,款款说道:“你说世间有贤惠大度,善解人意的男人吗?就像有史书上记载的贤妃贤后那样的。”
“恐怕……没有。”郑喜想了想,自嘲的笑道:“微臣的父亲勉强算是贤惠吧,反正微臣从小到大,不曾见他违逆过母亲。”陈梓坤淡然一笑,不予置评。郑喜恍然明白,以陈王的眼光,自然看不上父亲那种因形貌不佳而处处显得卑微和小意的男子。只是,那种既有风骨又“贤惠大度”的男人去何处寻觅?
郑喜接着委婉试探:“那……索将军呢?”陈梓坤仍然沉默不语。
郑喜半吐半露的分析道:“索将军和箫先生有所不同,他生于胡地,长于大漠,不曾受三纲五常浸染。性情与大王最是契合,太上王对他也很满意……。”
默然良久,陈梓坤缓缓开口道:“索将军是陈国的悍将,本王不想将他困在后宫。”其实她还有一层隐忧未曾说出,那就是她本能的觉得,索超身上的野性并没有完全驯化。作为国君,她不喜欢不能完全掌控的人和事。作为她的臣子,她可以容忍某种异数。但在她的后宫却绝不能有异类存在。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将索超排除在外。
郑喜的心思千回百转,她见事极快,进一步问道:“我王之意是……。”
陈梓坤颔首说道:“替本王为索将军和苏相寻一门好亲事。”
“……是。”郑喜迟疑片刻便爽利应答。
“不为难?”
郑喜明白她是说苏放的事,她豁达一笑:“微臣向来拿得起放得下,素来不喜欢粘缠犹豫,他无意我便休。——其实,这样何尝不好?各取所需,各有所安。省却将来情淡之时各自怨愤。而且,微臣对他的情远不及对功名利禄来得深。”
陈梓坤闻言,不禁哈哈一笑,眉间的忧色顿时一扫而光,她目光灼灼的看着郑喜,由衷叹道:“我最喜欢你这种坦率直爽的性子。”
是夜,君臣两人倾心相谈,开怀畅饮,夜深方散。
次日清晨,陈梓坤再见几位大臣时,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坚毅。
苏放正在向她禀报沿途见闻:“中原水患比陈国本土严重许多。每年都有旱涝发生。若是我王下定决心清理水患,中原将是千里沃野,必将成为陈国最大的粮仓。”
“本王命你去办这件事,你不懂水务不要紧,可以放权给懂行之人。沿河十三郡的赋税不必上交国库,悉数充当治水款项。要尽快着手去办。”
“臣谨遵王令。”苏放肃然应答,领命退下。
苏放退下后,陈梓坤再宣索超入内议事。
“本王思索再三,北方边境之事还是由你亲自处置较为妥当。”
索超一脸诧异,他抬眼,专注的看着陈梓坤,猝然问道:“我输了?”
陈梓坤目光一闪,随口反问:“什么输了?”
索超嘴角上扬,咧嘴一笑:“太上王之意是让我参于角逐王夫之位,所以……。”
陈梓坤略一思索,正容肃声说道:“你就像草原上自由翱翔的雄鹰,本王不想将你束缚在后宫之中,你,可明白?”
索超眉毛一挑:“明白。”
陈梓坤东行之后,萧舜钦一连数日,像是钉在了书房一样,终日枯坐不语。他的心一点点的冷却,变得平静而麻木。
他觉得自己该趁着这一段时间好好思索他们之间的问题了,以后何去何从,他必须做个决断。
每每回想半月之前那如梦似幻的一段时光,他便气血上涌不能自己。他自是知晓陈王对自己有意。在此之前,他一直心存幻想,他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他如今才明白自己的可笑。她对他的,经过层层过滤之后,淡得不能再淡,或许只剩下了几许暧昧和男女欢娱。任何一个适合的男子都可以轻易替代他的位置。她的心中只有天下、国家、权利,他只是她的万万分之一。
“何苦呢?”萧舜钦凄凉怅然的自言自语。他的冷静、清高、自持像是易碎的琉璃,遇上她那种山岩一般强势专横和性格,立时化为齑粉。他早已不是他了!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起身,茫然的在幽静的书房中来回徘徊。
在北方的隆冬天气到来之前,萧舜钦已经做出了决定。
主仆三人尚未成行,突然从东方传来了一个举国震惊的消息!陈王在新河遇刺!消息一经传出,举国哗然,市井百姓议论蜂起。紧接着,易州令文雪松亲率八千守军前去新河救驾。文宾的三万虎贲也随之出发。
萧舜钦焦灼无措,强撑病体要去新河探个究竟,在关键时刻,崔博陵却制止了他,崔博陵一脸端严的劝道:“公琰无须担忧,我料定我王必然无事。”
萧舜钦急切追问:“何以见得?”
崔博陵看看左右,悄声说道:“公琰请想,君上若有身体有恙,岂会宣扬得天下皆知?”萧舜钦立即顿悟,他拭拭额角的冷汗自嘲道:“兄大有长进,我不如也。”
崔博陵意味深长的一笑:“你是关心则乱。”
萧舜钦微微一笑,不觉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崔博陵看看案上的琴箱书曩,直言相问:“公琰可是有意离开?”
萧舜钦直言相告:“如今国中内有崔兄,外有苏相,陈国君明臣强,人才济济一堂。我已无须留在此地。”
崔博陵眸光深沉,沉吟不语。两人缓缓踱步而出,在枯柳林中拂枝穿行。
良久,崔博陵抬头看着阴冷暗沉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从情谊上讲,我自然不希望你离开陈国,但是,”他停顿了一下,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痴长几岁,又是过来人。对于男女情事方面懂得比你多些——因此,我劝你,离开这儿吧,而且要火速离开,不要再等君上回来,她无事的。”
萧舜钦惊讶的看了崔博陵一眼,他不曾料到对方竟会劝他离开。
崔博陵兀自一笑,用耐人寻味的口吻说道:“公琰,君上于你就像一道深渊,你目下正站在边缘,再往前一步,你便会溺入其中。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我——”萧舜钦张口欲辩,一时却又无从说起。
“我见过她之后,确定她确实无恙便离开。”
崔博陵摇头苦笑不已,喃喃自叹道:“天意也。”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舜钦静静伫立在枯柳林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怔怔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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