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陈信面色通红的责备文丹溪:“你怎么不把我的东西收好啊,这乱七八糟的让她偷看了可如何是好?”
文丹溪抿嘴一笑,出语嗔怪道:“谁让你瞎写的。”
笑完,她弯腰从床头的多宝格里拿出一本书往陈信手里一塞:“笨蛋,这是完整版,她看的是少儿版,不带‘萝卜’的。”
“嘿嘿……。”陈信闻言顿觉得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差一点,他的英明高大的形象就全毁了——当然,这是他自以为的。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女儿眼中,自己从来不曾有过英明高大这一项。他嘿嘿傻笑不语。
文丹溪瞥了他一眼,也兀自笑个不住。
陈信看着风韵犹存的妻子,突然兴致勃发,他一把搂住她,坏笑着说道:“老伴,要不你查看一下‘萝卜’康了多少?”
“去——”
“丹溪,你是不是嫌我老了你待我没有以前好了。”
文丹溪虽然嘴上虽然回绝他的要求,身子却又主动往他身边靠了靠。陈信脸上露出了一副奸计得逞的贼笑。这一瞬间,他觉得突然找到了女儿足智多谋的根源——她完全是随了自己嘛。他一边得意洋洋的品味着这个新发现,一边轻车熟路的抱着妻子入帐……
良久以后,帐内传来了两人的喘息声和呢喃声。
“丹溪,我是不是宝刀未老、雄风犹在?”
“是的,二信,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那么英俊威猛。”
“嘿嘿,丹溪,你这人就是爱说实话。”
“那你是不是觉得宝儿是随了我的足智多谋?”
“……我可以保持沉默吗?”
陈梓坤回到公主府后,便又带着心腹侍女前去崔宅探望崔博陵,崔宅此时早已打扫停当,一干侍女侍卫也全部到位。
崔博陵听说陈梓坤莅临,连忙笑着迎了出来。
陈梓坤笑着问道:“先生住得可习惯?”
崔博陵朗声答道:“习惯,十分习惯。陈国的烤肉烈酒真是够味。我这几日真有口福。”这几天崔宅还没完全收拾好,饭菜都是由飘香楼送来,赵六斤知道他是公主殿下的贵客,让厨子拿出了看家本领变着花样招待他。
“对了先生,崔夫人这几日就要到了。你们一家很快就要团聚了。”
“哦,真是太感谢殿下了。”
“先生无需客气。”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陈梓坤便将话题转移到了要说的正事上:“我这几日和父王商榷了一下,父王也十分欣赏先生的大才,只是,朝中大员多半是开创陈国基业的元勋……。”崔博陵毫不意外的笑笑,接道:“殿下无须烦忧,臣初来乍到,寸功未立,骤登高位于情于理都不合。依臣之见,殿下只需封臣做客卿就好,既可参于国事,又没有实职,不会引起旁人的侧目。”
陈梓坤泰然一笑:“先生太过谦逊了,如此大才怎能屈居客卿之位。具体事宜我需要回去再和父王商榷,明日清晨,我来请先生一起入朝议事。请先生先好好歇息几天,以后有得忙碌。”
“哈哈,好好。我今晚正要邀公琰去逛夜市。”
陈梓坤双眼一亮,拊掌笑道:“太好了,我正好也凑凑热闹。”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陈梓坤便告辞回来。
当晚,陈信差人去请秦元、周通、韩奇、吴师道等一帮老臣前来赴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陈信趁机说道:“唉,时光飞逝,眼看我们一个个都老了,我今日就是和你们私下商议一下,我打算近日就让太女继承国君之位,国家的事让他们一帮年轻人折腾去吧,我呀就好好的享几年福。不是有首诗叫什么‘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你们听听,这名利什么的哪有悠闲富贵好啊,你们说是不是?呵呵。”
众人互相交流了一下目光,陈王的这番话大有深意,依他的性子绝不会吟出这首诗来的,至于幕后之人是谁,自然是不言自明。
陈信不答人们回答,接着大手一挥,让陈六子当场宣旨:封韩奇的儿子韩宣为朝散大夫,从五品下;周通之子周威为游击将军,和韩宣一样,是从五品;吴师道的儿子吴方为朝议郎,正六品;连秦承嗣也没有漏掉,殿中丞(从五品上)。另外赏赐秦元良田二百亩,别庄两处;周韩赏赐良田百亩,别院一处;吴师道良田八十亩,宅邸一栋。再加布帛丝绢等各项物事。
这些官职跟陈国目前所行的官制大为不同。只是听上去好听,实际没什么实权。
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众人心中自然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臣等谢君上赏赐。”秦元面无表情的带头齐声高呼。
“都别这样,起来起来,早说好了今日是家宴。”陈信略有些不自在,虽然女儿教的法子十分委婉,但是,他心里仍然觉得对不住这些曾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尤其是秦元,唉……
众人心思各异,场面也随之冷却下来,连刀疤脸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连忙高声大笑道:“来来,别停下,喝酒喝酒。”众人勉强振作精神,又开始言不由衷的说笑起来。
这厢,陈梓坤换了常服,带着贴身侍卫,正兴致勃勃的领着崔萧二人逛夜市。
易州街市主要分为鱼市、盐市、铁市、农市、百物市,除此之外还有专卖各种小吃美食的美食街,以及专卖成衣布匹的平衣巷等等,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甚至比白日还要热闹几分。一盏盏形状各异的风灯高高挑在店铺门首。吆喝喝、讨价还价声,声声入耳。一行人漫步行于人群之中。崔博陵兴致勃勃,路上时不时停下来问问价格,有时跟店家闲扯几句。街市上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座特殊的木房,门首挂着一盏巨大的风灯上面写着几个字大字:官府办事处。屋里有两名小吏在守着,时不时的有人进出询问什么。
萧舜钦疑惑的问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陈梓坤耐心答道:“那是负责维持夜市治安的,像有人丢了东西,走失了孩子之类的都可以去找他们。顺便还负责捉贼,震慑街痞无赖之类的。”
萧舜钦微微点头。
乐山动了动嘴似乎想问什么,又停住了。陈梓坤细心的发现了,转头笑问道:“乐山,你可有什么不明白的?”
乐山挠挠头笑道:“就是那什么,我这几天在街市上闲逛,发现女子挺多,她们也没男人陪着,就这么大胆的逛来逛去,竟然没有街痞无赖上前调戏。”
陈梓坤灿然一笑道:“这个嘛,很简单,那就是陈国新定了一条律法,敢调戏良家妇人者,一经查实,轻者剥光了游街,重者脸上刻字,下面,嗯,阉了。”
“啊——”乐山脸色微红的惊呼一声。
“这也太严了吧!”
陈梓坤觉得对方有些大惊小怪,淡然说道:“也不严吧,又没杀他,不过就是哪儿犯罪惩罚哪儿而已。”
两人看着这位公主言笑宴宴轻描淡写的态度,不禁打了个寒颤。
崔博陵却笑道:“我观陈国的百姓跟别国百姓所不同的是,他们似乎特别有精神来。不管衣着光鲜还是寒素,脸上都挂着笑意。特别是女子——这儿的妇人真是幸运啊。”
文杰接道:“是呢,国后正着手开始培养女官呢,以后这官府也有女吏了。”
崔博陵连连点头,眸中迅速闪过一丝黯然。陈梓坤眉头微蹙,飞速在脑中搜寻着崔博陵其他亲戚的信息,一时也没找到答案,只得暂时放下。
两人出了人山人海的美食街上往东转入稍为冷清的学宫大街。这条街上主要经营文房四宝、琴棋书画等物,是应有尽有。
萧舜钦轻声赞道:“没想到陈国的书坊刻坊这么多。”
陈梓坤略有些骄傲的抬抬下巴:“萧先生也有想不到的时候嘛。”
萧舜钦嘴角略略扬起,顺口接道:“自从进了陈国,我发现我想不到的事情有很多,其中,还包括意想不到的人。”
陈梓坤听他话中有话,从鼻腔里轻哼一声:“先生觉得他人奇异,殊不知,在别人眼里你也是一个怪人。这就好似方孔看圆洞,你嫌我方,我看你圆。”
萧舜钦低低一笑,没有接话。
过了片刻,他突然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个调戏妇人的刑罚太严重了,那些人只因一时之错,便毁了终生。”
陈梓坤眉头一挑,肃然接道:“先生只想到被罚者,怎么就没想到受害方呢?那些妇人何其无辜,无端被人调戏,有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这不也是毁了终生?我觉得律法根本之一就是一定要惩恶,唯有大力惩恶才能使善者越发向善,恶人不得不向善。这条律法制定了以后,开头几日犯罪的比较多,连阉了十个人,如今罪犯几乎绝迹。”
萧舜钦又是一阵默然。他冲看戏看得兴趣盎然的崔博陵问道:“子行兄是何看法?”
崔博陵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道:“公琰别忘了我主修的是法家。”言下之意,他是赞同陈梓坤的意见。
接下来的一段路,陈梓坤便和崔博陵一句接一句的谈论起来,萧舜钦默默聆听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很快就到了十字路口,陈梓坤对问杰和陈剑说道:“你们俩去送送崔先生,我来送萧先生。”
乐山乐水自觉的和两人拉开距离,萧舜钦沉默有顷,缓缓说道:“我觉得我即使留在了陈国,恐怕也会和你们二人有分歧。我说得没错,你心存戾气,如今已经初见端倪,将来一旦时机成熟,这股戾气必当喷薄而出。我怕你一天会真的成为桀纣那样的暴君。”
陈梓坤心平气和的听他说完,爽朗一笑:“先生不止危言耸听,还一叶障目。”
“愿闻其详。”
陈梓坤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慨然说道:“圣人云,大仁不仁,大善不惠。真正的仁善者不会只施小仁小善于少数之人,而是泽被天下,恩及万民。梓坤做的正是这种大仁大善之事。先生只看到了我对少数人的不善,为何不从另一面看看,天下人究竟有多少人因此而受益?先生见末不见本,见小而忘大,难道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吗?”
萧舜钦微微一怔,尔后正色说道:“虽则如此,但政见不合,为历代君臣大忌。我记得当日来时就说过,在下只是搭借殿下的顺风船到此一游,还望不要介意。”
陈梓坤心中一沉,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她低头稍作思索,便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萧舜钦清晰而笃定的说道:“先生可曾见过浪花击石的美景?我觉得思想也好,政见也好,就如这水一样,激烈的碰撞起来才有看头才有进步。我虽然跟先生只相处数日,却是大涨见识。反过来也一样,先生敢说我这满是匪气和戾气的言行对你没有冲击吗?先生以评断人事著称,并且一再断我心存戾气,将来必会为害天下,那么先生为何不敢留下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先生敢不敢和自己打一个赌,来证明你的评断究竟是对还是错?”
萧舜钦一阵恍然,沉默须臾,他目光微闪,幽然一叹:“短短几日,你说服人的本领又见高涨了。”
陈梓坤调皮的一笑:“那是因为,仁者无敌。”
萧舜钦付之一笑,没有接话。
陈梓坤拱手告辞,走了数步,她突然停下补充了一句:“我明日赶车来接先生上朝。请先生见识一下什么才是充满匪气的朝堂。”说完,她迈着大步昂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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