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泓是个很有信誉的人,即便是他被新来的知州抢先下黑手开始着手贪功劳,他依然把自己从前承诺的事情做完了。这种事具体就表现在,当大家都慢慢的快要忘记为赈灾捐款的商户们时,突然有一日,白马寺山门前就立起了两大块碑。这两块碑一块写着这次淮扬遭灾的大致情况和一些感谢的话,另一块则写着所有为这次水灾捐款的商户人家的名字和捐款金额。
不管是来白马寺上香的香客,还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众人看了这从无先例的两块碑文无一不感叹万分。碑文上捐款少了排名靠后而其实还是有能力的人,暗暗后悔早知道县太爷说话算数自己真能名留碑文,当初就不该小家子气;而那些闷头吝啬的财主们,也暗自懊悔自己当初一毛不拔错过了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于是就这样,大家纷纷记起了遭灾时别人对自己的好,而这份好,自然而然的也包括了吴泓这个县太爷对大家的好。
这边碑文引发的百姓热议还没消停下来,那边捐款一万以上的三家商户,以赵会长为首,紧接着便接到了朝廷下发的“忠义之家”的锦旗表彰。这一举在淮扬县的商户们中间免不了又轰动了一回儿。自古商人便被人轻贱,这一下大家可是好好地扬眉吐气了一把。为此赵会长等三家人大摆筵席,席间这三家的当家人,差不多是逢人便感慨,祖祖辈辈经商那么多年丢在外面的银钱不知凡几,到自己这一辈总算是做了点有名堂的事情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新任的知州十分恼火,他原本早准备好了从那里下手抢吴泓的功劳,可这碑文,这表彰的锦旗,被吴泓这么一弄,便成了人尽皆知的既成事实,这让他还能如何抢功?于是乎这黑心的知州便一怒之下伙同他人,瞎编了更多黑吴泓的材料递给了上面。
泰叔虽然是打着吴都保长有事召见的旗号离开淮扬的,但吴泓心里很清楚这是妻子做的小动作。只不过后面朝廷接连下发了几次关于他的弹劾奏章让他自辩,他越辩到后来就越心灰意冷,也就不想为这个和妻子再起争执,干脆的就对泰叔的事假装不知。还好,碑文及时的刻出来了,表彰的锦旗也顺利的发下来了,这不由让他暗自庆幸自己当初做这些的时候动作够快,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等弹劾奏折出现时自己再弄这些,还能不能践诺。
只因上面旨意不明,而知州又有意要打压吴泓,吴泓为避其锋芒,没有大事他便常常待在县衙不出门。为此吴泓反倒有了时间休息调整,前段时间过渡疲劳的身体。而吴淑娴见此情景怕丈夫太过纠结郁闷,为缓解吴泓的情绪,她一改自己不罗嗦的性子,不是自己泡壶茶和吴泓碎碎念两河镇的家务琐事,就是让大双和小双围着吴泓转悠,以便分散他的主意力。
这一日两人也如前几日一样正悠闲的说着闲话,天顺进来禀报说赵会长来访。
吴泓本有心不见来客,但想想赵会长在赈灾时出钱出力很是帮了自己一把,遂改变主意换了见客的衣衫来到二堂。
赵会长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绝对是个有心计的人,淮扬县最近官场的变动他是非常清楚的,按理说为了趋利避害,他该远着吴泓才是。但他感念吴泓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故而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把自己最新探知的一些情况告知吴泓一下。他想就算自己帮不上吴泓什么,若是这些情况能帮吴泓避过些什么也是好的,因此这才有了他今日的登门拜访。
吴泓听罢赵会长的话十分震惊,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赵会长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的?”
赵会长迟疑了一下方道:“我内人与杨夫人一贯交好,这话是昨日那杨夫人自己亲口说出来的,绝对不会有假。”
吴泓呆了片刻,想了想苦笑了笑道:“多谢赵会长来告知我真相,要不然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朝堂的这番变故,居然是因为这妇人的一念而起。”
赵会长微微黯然的道:“经过了这场大灾,淮扬的百姓其实都知道吴大人您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但此事那恶妇一起头便被有心人拿去利用了,真不知淮扬的百姓有没有福气得您留任。”
事情至此,吴泓反而一下子就放下想开了,他叹息了一声道:“罢了,谁能知晓小小一件不想干的事,居然会引起如此大的变故?此事行进到现在,根本不是一两个人能左右的了的了,我已经尽到了我为地方官的责任,其余的事各听天命吧。”
赵会长见吴泓这般,也不知该怎么劝说的好,他干巴巴的说了几句“好人自有好报”之类的话,便起身告辞了出去。
吴泓回到后堂,本不想将赵会长的话告知吴淑娴。但又禁不住吴淑娴的再三探问,最后还是一一告诉了吴淑娴。
吴淑娴闻言觉得这一切的发生也太不可思议了吧,难道就因为自己当时带着孩子,没有下去帮杨夫人一把,这杨夫人就鼓动自己的父兄不顾事实的来诬陷吴泓报复?那当时路上也还有别人家的车驾在,杨夫人为何不迁怒别人家?莫不是自己八字和这杨夫人反冲?
吴泓见妻子听罢自己的话神色很不对,忙伸手握住妻子的手道:“你别多想,我认为你当时做的很对。你想啊,马车外面的百姓情绪失控了,一来大约是因为大家恨杨家人在那个时候了还吆五喝六的,二来也是因为杨大人起先再三保证淮扬城没事,这才耽误了大家逃生,所以百姓迁怒了杨夫人也不稀奇。可是你带着四个孩子和刚出月子的六姐呢,要是你敢在那个时候出去帮杨家人,那紧跟着杨家人被百姓迁怒的就是你和孩子,我可不希望你和孩子出什么事。所以我从没有觉得你那时候的决断有问题,你也别多想,啊?”
吴淑娴听了丈夫安慰的话一句话也不想说,她只感觉胸口闷闷的,怎么想怎么窝火,于是脸色便十分难看。不想吴淑娴的这股恼火还没发出来呢,到傍晚时分,吴泓突然接到了安家宁派人紧赶慢赶递来的信件,说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吴泓被免职了,朝廷的旨意不日便会到淮扬。吴淑娴的这股火,顿时随着这封信就燃大了起来。
吴泓看完信独自气闷了好一会儿,为怕妻子担心,他一面安慰妻子说自己没什么,一面独自一个人神情萧索的去了二堂说要想想。
吴淑娴见此情景心都揪成了一团,她想了想,觉得小小一个杨夫人在淮扬扇了扇风就引起了朝堂震荡,自己虽然知情晚了翻不了盘了,但也不能无所作为放任杨夫人恶心死自己。遂让桃叶立马叫了吴六姐和陈荣才进来商量,怎么也不能让害人的始作俑者者好过。
谋划朝堂的大事吴淑娴自问自己没什么本事,但是小打小闹的弄点别的,她倒是毫不客气的觉得自己也是寻得到一些歪门的,譬如利用民众的心理什么的。
因此就在杨夫人接到娘家的来信,得意洋洋的觉得自己弄倒了吴泓很解气的时候,淮扬县城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带着儿子的妇人,逢人便打听杨家的寓所。
话说那新到任的知州,因为是和杨夫人兄长同科的进士有着一定的交情,所以到任后,并没有马上让等着天凉才好扶棺回乡的杨夫人,立刻搬出府衙后堂。他让人给杨夫人开了府衙后堂的门,专门供杨家人单独进出方便。故而百姓得知那身着素服头戴孝的夫人和男孩寻找杨家,便指点着两人到了府衙后门来。
最初大家还以为那夫人和男孩是杨家的什么亲眷,除了带路的人也没人好奇的跟着。但后面发生的事,却着实让人大跌了眼镜。
只因那妇人与孩子面色憔悴穿着并不是很好,因此杨家的下人任凭二人怎么说,都不肯放她们进门。于是那妇人多的话也没有,拉着孩子便往门口一跪,开始哭天抢地的哭诉自己怎么可怜怎么被杨大人给骗了,如今杨大人身死自己和孩子无着无落的,她也别无所求,只望能让杨夫人开恩让这孩子认祖归宗,自己哪怕当场死了都无所谓。
这妇人如此一哭,立刻就招来了好奇的人围观,杨家下人听完这番话吓坏了,立刻飞跑进去报了杨夫人。
杨夫人正暗自高兴吴泓被撵出了淮扬呢,不料自己家门口居然来了这么一出,她根本不信那妇人说的这一套,当即大怒着吩咐人将那母子撵走。
那母子二人被杨家下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的好一番折腾,不情不愿的碎碎念着离开了杨家门外。但是在杨家的转角,这母子二人才被杨家人放开手,便瘫坐在地又开始哭诉起来。如此三番五次,天色黑尽这母子二人才蹒跚着走远。此刻看热闹的人早就散了,也没人注意她二人从哪来又去了哪里。
但是,杨家的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从第二天开始,淮扬城的大街小巷便开始流传说,杨大人生前背着骄悍的杨夫人养了外宅,而如今杨大人死了,这外宅带着儿子找上门来了,被杨夫人撵出门不认不说,还暗中下黑手结果了这母子的性命。
自古流言这东西,老百姓才不管你是不是合理是不是真的,他们只要觉得这事够曲折够狗血,自然就会津津乐道大肆传播。于是乎无聊的百姓们,也不知在什么人的引导下,也就隔了一天的功夫,便把杨家人的传言从外宅和私生子凭空消失,一直传到杨大人生前其实品行很值得怀疑上。流言越传越凶,就有好事者隔天就拿出一些佐证,言之凿凿的说杨大人贪了什么祸害了什么。
本来杨大人死在大堤上之后,在杨夫人父兄的努力下,他已经获得了死后表彰的殊荣。可是淮扬县关于杨家的传言一出,有心人推波助澜让它有还闹的比较大,立刻便被杨家的对头们捕获了信息。于是乎才刚刚消停些的朝堂两派暗战,紧接着又拉开了帷幕。
这一场暗战的结果,就在吴泓迎来接任者的时候终于出来了。京城里的杨家人,因替杨大人弄虚作假起头,其余的隐私事不管是有的没的,都被对头们给按了满身,最终被人因此给连根拔起了。至于杨大人死后的表彰殊荣,当然也随着杨夫人娘家的倒台,给一把收回烟消云散了。
杨家倒台,淮扬新任知州立马就做出了和杨家划清界限的姿态,具体的表现当然就是让杨夫人立刻搬出府衙后堂。落水狗不说人人都打,但避之唯恐不及绝对是有的。杨夫人在淮扬根本待不住了,不得已只好提前决定扶棺回乡。淮扬关于杨大人的传言此刻还没有完全消散,遂有好事的淮扬百姓,在杨家离去的车驾后面,点燃了爆竹说是要送瘟神,于是杨夫人一家离开淮扬走的格外灰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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